电话响起,他以为是翁信良打电话来催促他。
“喂。”马乐接电话。
“喂,是不是马乐?”
这把声音很熟悉。
“你是沈鱼?”马乐兴奋地问。
“是呀!”沈鱼说。
“真是你?你在哪里?”
“我在巴黎。”沈鱼说。
“你还不回来?”
沈鱼没有回答,只说:“我在缇缇父母开设的中国餐馆里工作,现在是午餐时间,突然想起很久没有跟你联络了。”
“你好吗?”马乐问她。
“好。”沈鱼说。
马乐听见她用法文跟客人说午安。
“我的十只小松狮呢?”沈鱼问马乐。
“它们生病了,刚刚带它们去看医生。”马乐突然想起自己说错了话,沈鱼该想到他刚刚见过翁信良。果然,沈鱼沉默了一阵。
“你什么时候回来接它们,我给烦死了。”马乐故意逼沈鱼说出归来的日期。
“我再打电话给你,拜拜。”沈鱼挂线。
马乐很失望,她连电话号码也不肯留下。
第十一章
沈鱼在巴黎唐人街的中国餐馆忙碌地应付午餐时间的客人,这份工作最大的好处便是忙,忙得回到家里便倒头大睡,不用再胡思乱想。她的确是到了今天,才突然想起马乐来。她唯一无法忘记的,是翁信良。这个创伤不知道要到那一天才可以痊愈。
沈鱼住在餐馆附近一栋楼龄超过二百年的大厦。下雨天,房间里四处都在渗水,沈鱼索性不去理它,反正到了晴天,打开窗子,积水会自动蒸发,一天蒸发不完,可以等三天甚至一星期。隔邻单位的失业汉养了一条差不多三尺长的蜥蜴,样子非常可怕,看着它的皮肤已经令人毛骨悚然。有一天晚上,沈鱼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觉得大腿很痒,她掀开被子,赫然发现那条大蜥蜴竟然在她的大腿上攀爬,她吓得尖叫,走过隔壁,把那个失业汉叫出来,用一连串的广东粗口不停咒骂他。回到房里,她不敢睡在床上,宁愿躺在有积水的地上,这是她最痛恨翁信良的时候,她觉得这一切的苦,都是翁信良给她的。她也妒忌缇缇,她在一个男人最爱她的时候死去,而且死得那么突然,那么迅速,几乎可以肯定是毫无痛苦的,而她自己却要受这种比死更痛苦的煎熬。
胡小蝶弄了几个小菜给翁信良和马乐下酒,马乐吃得满怀心事,他挂念沈鱼。
“你们现在一起住?”马乐问翁信良。
“她住楼上。”翁信良说。
“我出来的时候,刚接到沈鱼的电话。”
“她好吗?”
“她一个人在缇缇父母的唐餐馆里工作,你去看看她。”
翁信良叹一口气,“我跟她说什么好呢?告诉她我现在和另一个女人一起?”
“你真的一点也不爱她?”
“她时常令我想起缇缇,我只要和她一起,便无法忘记缇缇,这样对她是不公平的。跟胡小蝶一起,我不会想起缇缇。”翁信良说。
“我是问你有没有爱过她?”马乐说。
“有。”翁信良说。
“我还以为没有。”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翁信良说。
“沈鱼也许不知道你有爱过她,去接她回来吧!”
翁信良不置可否。
厨房里突然传出打翻碗碟的声音,因为来得太突然,把翁信良和马乐吓了一跳。
“我进去看看。”翁信良走进厨房。
胡小蝶打翻了几只碗碟,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没事吧?”翁信良问胡小蝶。
“我什么都听到。”胡小蝶转过身来,凝望翁信良。
翁信良无言以对。
“去,你去接沈鱼回来,我走!”胡小蝶说。
“别这样!”翁信良拉着胡小蝶。
胡小蝶冲出大厅,走到马乐面前。
马乐看见胡小蝶站在自己面前,十分尴尬。
“这里不欢迎你。”胡小蝶对马乐说。
马乐知道她刚才一定偷听了他和翁信良的对话,他放下碗筷,徐徐站起来。
“小蝶!”翁信良制止胡小蝶。
“翁信良不会去接她的。”胡小蝶强调。
翁信良给胡小蝶弄得十分难堪,不知道怎样向马乐解释。
“我先走,再见。”马乐跟翁信良和胡小蝶说。
翁信良送马乐出去。
“对不起。”翁信良尴尬地说。
马乐苦笑离开,他觉得他是为沈鱼受这种屈辱,既然是为了沈鱼,这种屈辱又算得上什么。
“你这是干什么?”翁信良问胡小蝶。
“对不起。”胡小蝶哭着说:“我怕失去你。我怕你真的会去找她。”
“许多事情已经不可以从头来过。”翁信良说。
“我们结婚吧!”胡小蝶依偎着翁信良说。
翁信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结婚,他觉得自己目前一片混乱。
“你不想结婚?”胡小蝶问翁信良。
翁信良不知道怎样回答才能令她满意。
出乎意料之外,胡小蝶并没有因为他没有反应而发怒,她温柔地躺在他的大腿上说:“我已经很累。”
“我知道。”翁信良温柔地抚弄她的头发。胡小蝶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她从来不会咄咄逼人,很明白进退之道。这样一个女人,很难叫男人拒绝。
“我明天向马乐道歉。”胡小蝶说。
“不用了。”翁信良说。
第二天,马乐在演奏厅练习时,接到胡小蝶的电话。
“昨天的事很对不起。”胡小蝶说,“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赔罪。”
马乐其实没有怪胡小蝶,为表明心迹,这个约会不能不去。为了迁就胡小蝶,他们在机场餐厅吃午餐。
“对不起,昨天向你发脾气。”胡小蝶说。
“是我不对,我不该在你们面前再提沈鱼。”
“你很喜欢她?”
“不是。”马乐满脸通红否认。
“我知道翁信良仍然没有忘记她。”胡小蝶说。
“他已经选择了你。”马乐说。
“这正是我的痛苦,他留在我身边,却想着别的女人。沈鱼是不是在巴黎?”
马乐点头。
“这个早上,只要知道有从巴黎来的飞机,我都担心会有一个乘客是沈鱼。
马乐,我是很爱他的。”胡小蝶咬着牙说。
“我不会再跟翁信良说沈鱼的事。”马乐答应胡小蝶。
马乐不想错过沈鱼打来的电话,他特意向电话公司申请了一项服务,可以把家里的电话转驳到传呼台,那么即使他不在家,也不怕沈鱼找不到他。
饼了两个月,沈鱼依然没有打电话来,那十头小松狮的身形一天比一天庞大,把几百尺的屋填满,马乐逼不得已把其中五只寄养在宠物酒店,三只寄养在朋友家,只剩下两只。他去过海洋公园打听沈鱼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说她去法国之前已经把工作辞掉。马乐恍然大悟,她大概不会回来了。
月中,他收到沈鱼从巴黎寄来的信。信里说:
马乐,你有没有读过希腊神话里歌手阿里翁的故事?海神波塞冬有一个儿子叫阿里翁,是演奏七弦竖琴的能手。
一天,他参加一个在西西里的泰那鲁斯举行的音乐比赛,得了冠军,崇拜他的人纷纷赠送许多值钱的礼物给他,那些受雇来送他回科林斯的水手顿时起了贪念,不独抢去他所有的奖品,并且要杀死他。阿里翁对船长说:“请准许我唱最后一支歌。”船长同意,阿里翁身穿华丽的长袍,走到甲板上,以充满激情的歌曲求神祗保佑。
一曲既终,他纵身跳入大海,然而,他的歌声引来一群喜爱音乐的海豚,当中一条海豚把阿里翁驮在背上。当天夜里,他就赶上那艘船,好几天就回到科林斯。海豚不愿意跟阿里翁分手,坚持要把他送到宫廷。在宫廷里,它在荣华富贵的生活中,不久便丧掉生命。阿里翁为它举行了盛大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