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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面包树上的女人 第30页

作者:张小娴

“不。”我阻止他说下去:“我曾经爱过你,只是那些岁月太短暂。你对我来说,是太好了。”

“我们回去吧。”我跟徐起飞说。

“你走得动吗?”

“可以的。”我强忍着痛楚。

“我来背你。”

“不用。”

“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情吧。”他在我跟前弯子,“来!”

我挽着鞋子,爬到他的背上。

“我是不是很重?”我问他。

“因为他是你第一个男人?”他问我。

“因为我不想骗你。”我说。

“你跟我时,是不是想着他?”他问我。

“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想知道。”他一边走一边说。

“不是。”我说了一个谎话令他好过点,事实在我第一次跟他的时候,我是想着林方文的,以后有好几次,我也是想着他,但也有好多次,我只想着徐起飞。

我看不到徐起飞的脸,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的说话,是哀伤,还是凄苦地笑。

他把我放在车厢里,驶车送我回家,他的一双皮鞋原来也破烂了。

“你双脚有没有受伤?”我问他。

“没有。”

他背着我走上楼。

“再见。”我跟他说。

他吻我,我没有反抗,他抱紧我,把脸贴着我。

“再见。”他说。

我从窗口看着他离去,才发现他走路一拐一拐的,他的双脚一定也受了伤。

除夕之后,我再赴北京公干,徐起飞没有来送行,他永远不会再出现了。除夕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很想收回我的说话,尝试再爱他一次,可是,我还是铁石心肠。如果光蕙知道,她一定说我傻,在未找到另一个男人之前便跟他分手。也许是因为孙维栋吧。看着他被光蕙折磨,尊严丧尽,我不想一个用心爱我的男人受那种折磨。

从北京回来,徐起飞没有来接我。一个人提着行李等计程车原来是很寂寞的,但却比以前轻松,我不用再背负一个男人的爱。

回到家里,案头有一封信,我拆开信封,是徐起飞写给我的信,信里说:

“不能把你留在身边,不是你的过错,而是我的失败。在你曾经爱过我的那些短暂岁月里,我或许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只是那些日子已成过去,要留也留不住。我知道爱不可以乞求,如果我能够为你做一件事,便是等待。”

我曾经对他说过我从来没有收过男孩子的情信,他说要他写一封情信比起做一个大手术更困难,他终于写了,而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原来当你不爱一个人,他的情信只是一份纪念而已。

晚上,我接到徐起飞的电话。

“我们一起吃饭好吗?”他问我。

“不行,我约了迪之和光蕙。”我找个藉口推了他。

他沉默。

“你的脚伤怎样?”我问他,“那天晚上,我看到你走路一拐一拐的。”

“不要紧,只是擦伤了,你一直望着我离去?”

“起飞,”我说,“忘了我吧!”

“明天我要负责一项大手术,是我从没有做过的。手术失败,病人便会死。我想跟你见面,最后一次,好不好?”他用失去自信的声音请求我。

我无法再拒绝他。

一小时后,我们在餐厅见面,他的样子很颓丧。

“你不用为手术作准备吗?”

“要的。”他随即叫了一瓶红酒,“你要喝吗?”

“你还喝酒?”

“我唯一可以做的准备便是喝酒。”

他呷了一口酒。

“我替你喝。”我拿过酒杯。

他握着酒杯不肯放手,说:“请让我喝酒,世上也许没有一个不喝酒的外科医生。”

“为什么?”

“压力太大了。”

“但你从来没有象今天晚上喝得这么多。”

“因为从前有你。你可以替我舒缓很多压力。”他不理会我的劝告,悲哀地喝酒。

“请为病人着想。”我怪责他。

“我也是病人。”他苦笑。

“那我陪你喝。”我跟徐起飞一起喝光那瓶红酒。

“好了!不能再喝了。”徐起飞站起来说:“再喝的话,明天便不能做手术,我不可以要另一个人为我失恋而赔上性命。”

“你一直是一个很理智的人。”我说。

“我一直想做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他苦笑。

离开餐厅,徐起飞问我:“我可以再抱你一次吗?”

我点头。

他用身体把我包裹着,十只手指紧紧抓住我的背部,我的背很痛,他的脸很烫。我让他抱着,不知道他想抱多久。

“我不想失去你。”徐起飞苦涩地说。

我没有说话。

他终于轻轻地放手:“再抱下去我就舍不得放手了。”

“你有没有喝醉?”我问他。

“我从来没有试过醉酒,太清醒可能是我的悲哀。”

“手术什么时候开始?”

“明早七时四十五分。”

我看看腕表,差不多二时:“你快回去休息,答应我,你明天早上会做得很出色的。”

他点头。

我在床上想着徐起飞,我真害怕他手术会出了岔子,那么,他的前途便完了。我迷迷糊糊睡了,醒来的时候,刚好是清晨七时四十五分,他应该已在手术室作好准备。

他说手术需要六小时,我在办公室里一直忐忑不安,下午二时,我传呼他。二时三十分,他仍然没有覆电话给我,我再次传呼他,终于在三时,他覆电给我。

“手术成功吗?”

“很成功。”

“恭喜你。”

“谢谢。”

他的语气很平淡,跟昨晚判若两人,我有点意外。

“那没什么了。”我说,“再见。”

“再见。”他挂了线。

他已经决定忘记我,他开始用恨来忘记我。

在家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把徐起飞写给我的信放在抽屉里,我大抵不会再看了,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找我。他比我想象中平静得快,那是他的职业病,他习惯了坚强、自信、不悲观、不乞怜。那个早上,当他完成了一项艰巨的手术之后,他已经决定忘记我,从他说话的语气里,我完全感觉得到。他突然接受现实,我却依依不舍。原来一个曾经多么爱你的男人,有一天,也会变得很绝情,他最爱的,还是自己,他不想自己再受伤害。

苞徐起飞分手后不久,小绵曾经打电话给我。

“你们分手了?为什么?”

“他现在怎么样?”我问小绵。

“他表面上没有什么,你知道他们干这一行的,心里怎么想,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我替你们可惜,他是个好的男人。”

“我知道。”

“真希望可以看到你结婚。”她说。

我苦笑:“应该会有那一天吧!”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喜孜孜地说:“我怀了第二胎,希望这一胎是女的,便可以凑成一个好字。”

“恭喜你,你是我们当中最幸福的一个。”

“也许是我要求比较简单吧。”

小绵选择了一条最正常的路,嫁给一个养得起她的丈夫,生一个“好”字,相夫教子,未来的日子,是为儿女该进入哪一间幼稚园、小学、中学以及该到哪个国家留学而烦恼。四十岁,忧虑丈夫有外遇,侥幸过了这一关的话,便要为儿子娶什么女人,女儿嫁什么丈夫而操心。并非每一个女人都要得到最好的爱情,她们明白代价。只有我这种女人,才会为了虚无飘渺的爱情浪掷青春,到头来一无所有。

鲍司在北京的业务已经上了轨道,并且聘请了两名职员,专责北京事务,我的工作基地又变回香港。

“林方文好象也是一个人。”迪之告诉我。她的消息来自唱片界。

“一个才子不可能没有爱情的,否则就写不出情歌了。”我说。

“失恋也是创作的泉源。”迪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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