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提琴和二胡之间,我选择了学小提琴。”近视眼跟我说。我认为他作了明智的选择。他那个样子,如果还拉起二胡来,会象失明人士。
“那你为什么学小提琴?”他问我。
“为了爱情。”我甜蜜地告诉一个陌生人。
第一节小提琴课正式开始,杨韵乐很仔细地审视我的小提琴。
“初学者用不着这么好的琴。”他非常惋惜,好象我会糟蹋这个琴。
“就是因为这个琴,我才来上课。”我说。
“好!现在我们开始第一课。我要先告诉你,我很严格,所谓严师出高徒。”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学会拉一首歌?”那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他脸色一沉:“我这个不是速成班。”
“你应该--”他说。
我把小提琴搭在肩上,准备跟着他的说话去做:“我应该怎样?”
“你应该先交学费。”
是的,我忘了交学费。杨韵乐倒是一个十分市侩的音乐家。
“第一节课,我只教你拉空弦。你试试随便拉一下。”
我把弓放在琴弦上拉了一下,十分刺耳,我自己也给自己吓了一跳,杨韵乐却若无其事。他已经见惯这种场面。
“杨老师,我得先告诉你,我是五音不全的。”我跟他事先声明。
“二十年来,我教过无数学生,神童也教出几个,没有人难倒我。”他高傲地说。
第一节课,我学拉小提琴的基本动作。杨家课室的一面墙全镶上镜子,我看着自己拉小提琴的样子,想象有一天,我会和林方文来一个小提琴与口琴的情侣大合奏。
“你为什么来学小提琴?”他问我。
“为了爱情。”我说。
“好,这个动力非常好。如果没有被抛弃的话,你一定学会。”他说。
“现在年轻人真幸福!”杨韵乐叹息,“可以为爱情学一件东西。那时,我为生活而学小提琴。”
“那好。生活是更好的动力。”我说,“如果没有死掉的话。”
我没有把学小提琴的事告诉林方文,我想给他一个意外惊喜。
第二节课,我开始学拉一首歌,是小学一年级时唱的“TwinkleTwinkleLittleStar”。我依然走音得很厉害,令人毛骨悚然。
我天天躲在家里学习。
“你……你到底是否听到自己拉的每一个音符?”迪之问我。
“听不到。”我说,“我是音盲嘛!我只是牢记着手法,有点象操作一部机器。”
“你不应该叫程韵,在你的细胞里,根本没有韵律。”光蕙说。
“你的牙医怎样?”我问光蕙。
“他很好,只是太缠,天天都要跟我见面。我考试温书,他也要坐在我旁边。”
“他爱你爱得紧要嘛。”我说。
“你跟他有没有做那件事?”迪之问她。
“没有!”光蕙郑重地说。
“你呢?”
“没有!”我说。
“你两个真是圣女贞德。”迪之说。
“你是色欲狂徒。”我们说。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交上新男朋友。”迪之说,“他做飞车特技的。”
“是电影里那种浪子?”我骇然。
“是的。”她笑靥如花,“他随时会死。第一次见他,是在排戏现场。他从熊熊烈火中走出来,那个场面真是壮丽。”
“好象拍电影。”光蕙说。
“是啊。事后说起,原来我们在那一刻同时都有感觉。我觉得他好象出生入死来见我一面。”
“开始了多久?”我问她。
“一个星期多一天。昨天刚好是我们相识一星期。”
“今次别冲动,看清楚对方才好。”我忠告她。害怕她又吃男人亏。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别以为他做特技人便很粗鲁,他很细心的,这叫做铁汉柔情。”她抱着我的枕头陶醉得很。
“陶醉归陶醉,不要把唾液留在我的枕头上。”我提醒她。
“他叫什么名字?”光蕙问她。
“卫安。”
“听起来好象护卫员。”我说。
“他的驾驶技术十分好,他曾经在电影里飞越十八辆车。他告诉我,他最大的梦想是有一天能到中国去,飞越长城。”
“天方夜谭。”我说。
“也不一定没有可能的。”她为他辩护。
“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工作很危险,跟消防员、警察和杀手同列头号危险职业?”光蕙问她。
“最怕没有死掉,却残废了,要你照顾他。你知道吗?你绝对不是那种肯照顾残废的丈夫一生一世,无尤无怨的女人。你才没有那么情深义重。”我说。
“我就是喜欢他不能给我安全感,他随时会死掉,因此我们相处的每一刻都充满刺激,都害怕下一刻会成为永诀。每次他离开我身边,我觉得他又回到熊熊烈火里。我从来没有如此断肠地牵挂一个人。我喜欢那种随时会守寡的感觉。”
对于迪之的想法,我并不感到奇怪。她是那种走进游乐场,便第一时间查询:“哪种机动游戏最危险?”然后立即跑去玩那种游戏的人。
爱上邓初发,因为他是水上英雄,林正平更不用说,他是天皇巨星。只有那个录音室技师是一个例外。那段日子,她太苦闷。
迪之的优点是义无反顾,缺点是经常失手。
“什么时候让我一睹你那位赛车英雄的风采呢?”我问迪之。
“立即可以,我叫他来接我,我们一起吃饭。”
卫安驾着他的黑色日本跑车准时来到。他给我的感觉是新区流氓去了尖沙咀。他象个发迹了的新区少年,穿了在尖沙咀区买的衣服,如此而已。
他似乎迫不及待一显身手,汽车以时速一百八十公里行驶,我和光蕙紧紧抓着门柄,不敢说话,只有迪之还可以轻轻松松不停跟我说话。
“下个月一号便是金曲颁奖礼,《明天》已经肯定可以成为十大金曲。林放很有机会拿到最佳歌词奖呢,他有没有请你陪他出席颁奖礼?”
“没有听他提过。”
“你是他的女朋友,没理由不找你陪他呀!”迪之说。
终于到了目的地,我和光蕙松了一口气。
“我可不愿意跟你们一起殉情啊。”我对迪之说。
林方文的确没有跟我提过颁奖礼的事,他不会不打算和我一起出席吧?
那一年,我们三个好朋友同是光明正大谈恋爱,决定一起度除夕,地点我自私地选在卡萨布兰卡,我希望以后每一年的除夕,我和林方文都会在那里度过。
我提醒林方文:“这一次,你别再忘记。假使你忘了,送歌给我,我也不原谅你。”
他乖乖的没有忘记。迪之和卫安都穿了黑色皮夹克,十分相衬。光蕙和孙维栋同来,孙维栋穿西装,光蕙穿了一条隆重的长裙,把头发盘在脑后,看来很成熟。我和林方文便显得平凡了,不够新潮也不够隆重。
三个男人因为三个女人的缘故走在一起,他们其实并没有共同的话题。卫安不断说车,他准备参加澳门格兰披治大赛。孙维栋纠正我们刷牙的方法。他的生活里,原来只有两件东西--牙齿和光蕙。林方文比较沉默,他的沉默在他们之间显得特别可爱。
还有十秒便是一九八八年,台上的歌星倒数十下。
“新年快乐!”我们六个人举杯祝愿。
“爱情永固。”迪之高呼。
“女人万岁!”卫安喊着。
“现在是新年,关女人什么事?”迪之笑着骂他。迪之总是爱上智商比她低的男人。
拌台上,一个肥胖的菲律宾女人在唱黑人怨曲,我和林方文在舞池中相拥,我却有难解的心事,还有十多个小时,便是金曲颁奖礼,他仍然没有邀请我一同出席,他也许不想在那个地方,公开承认我是他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