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已经查出我是不是林放吧?”
我别过脸不去望他,心里却很快乐。
他那天竟然乖乖看笔记,没有看他的书。
“今天为什么不看《龙虎门》?”
“新一期还未出版。”
我给他气坏:“你为什么看《龙虎门》?”
“好看呀!”
“那《公子》呢?”
“好看呀。”
“那《姊妹》呢?”
“我想多了解女人。”
他把手伸过来:“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为什么要给你?”
他竟然很快便把手缩回去。他应该多问我一次。
下课后,我以为他会约我吃饭,他竟然匆匆说了一句:“我会找你!”便跑回宿舍。
周末和周日,我守在电话旁边,地久天长,等待一个人的声音。他要是想找我,一定可以从其中一个同学手上拿到我的电话。可是,他没有找我。
星期一,我在课室外碰见他,故意不去望他。
“今天有空一起吃午饭吗?”
“没空。”我说。
他的样子很失望,看来他不打算再求我。
“哦,慢着,你说午饭?午饭我有空,我以为你说晚饭。”我想跟他一起,唯有自己打圆场。
我们长途跋涉去浅水湾吃汉堡包。
“可以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吗?”他说。
“你不知道吗?”
“你没有告诉我。”
“你没有去查?”
他摇头。我常常以为,他喜欢我,该千方百计查出我的电话,那是一个男人爱慕一个女人的表现。后来我当然知道,他不是那类男人,他要女人付出。
班上的人开始知道,我和林方文谈恋爱。他们也猜到,他是近日很红的填词人林放。
消息很快传到乐姬耳里,一天,我在走廊上碰到她,她跟我说:
“听说你跟才子谈恋爱?”
我看得出她眼里的妒忌,她以为但凡出色的男人都应该追求她。林方文追求我,是没有遇上她而已。
终于有一次,给她碰到我和林方文一起。我看到她特意从老远跑过来跟我打招呼,我则特意不介绍林方文给她认识,我一定要捍卫我的初恋。
“她是谁?”林方文问我。
“我的中学同学,很漂亮吧?”我试探他。
他没有理会我。
我们常常那样斗嘴,他永远是爱理不理的,他只会对他头上那顶鸭舌帽坚持。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卅一日,我们相约在卡萨布兰卡吃饭庆祝新年。我听迪之说,那里可以跳舞,所以当林方文问我想到那里度除夕,我便选卡萨布兰卡。
除夕晚上我等了五小时,还没有看见他。驻场拌星倒数十秒迎接一九八七年,普世欢腾,我气得一个人在哭。他会不会从此不再出现?
他在十二时十五分来到,安然无恙。他坐下,我立即起身离开。
他拉着我问:“你去哪里?”
“你现在才来?”我流着泪质问他。
“我在录音室。”
“你忘了我在这里等你?”
“忘了。”
他竟然那样回答我!我无法不承认,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他根本不在乎。我掩着脸冲出去,他在餐厅外拉着我,把一张歌谱塞在我手里:“这首歌是我为你而写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支乐风牌口琴,吹奏一首歌--
“告诉我,我和你是不是会有明天?
时间尽头,会不会有你的思念?
在你给我最后、最无可奈何的叹息之前,
会不会给我那样的眼神--最早,也最迷乱?
深情是我担不起的重担,情话只是偶然兑现的谎言。
因为你,我甘愿冒这一次险,即使没有明天……”
靶动是一座熔炉,烧熔我的心,逼出眼泪,即使用一双手去接,也接不住。
“为什么要写这首歌给我?”
他没有回答我。我忘了,他不一定回答问题。
我心里有说不尽的欢愉,天的遥远地的辽阔,海的深沉山的高峻,也比不上天地里有一个男人,为我写一首歌。
他抱着我,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我害怕你永远不会再出现!”
“怎会呢?”他吻我。
“新年快乐!”他跟我说。
“新年快乐!”我说。
一九八七年的一月一日,我们在海边等待日出。我渐渐了解,我正爱着的人,是一个很难让我了解的人。他会忘掉我在等待他,却为我写一首歌。听到那首歌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他对我那样情深。他有本事令我快乐,也最有本事令我流泪。
“在我之前,你有要好的女朋友吗?”我问他。
他点头,我很妒忌。
“你有送歌给她吗?”
他沉默。
“日出了,你看。”我拉着他的手。
是的,日出了,我和林方文会不会有明天?
“深情是我担不起的重担,
情话只是偶然兑现的谎言。”
--这是不是林方文要对我说的话?他是个悲观的男人。女人最害怕遇上悲观的男人,她要用双倍的爱心来呵护他。她的喜怒哀乐,都由他操控。
但,即使没有明天,他是陪我看一九八七年第一个日出的男人。
一天,我陪林方文一起去看歌星录音。在录音室里,我第一次见到林正平,他不知道我是迪之的好朋友,用深情的眼神望着我。我想起他跟男人搞在一起的事,有点作闷。
“林放的情歌写得很好,能感动很多女人。”林正平对我说。
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他是称赞林方文的深情,抑或想提醒我,林方文写过很多情歌给其他女人?
我和林方文一起离开录音室的时候,已是深夜,他一直不说话,大概是他的悲剧人物情绪又发作。
“你跟林正平很谈得来吧?”他幽幽地说。
原来他妒忌。我突然觉得很快乐,他妒忌我和另一个男人谈话,他不是一直都爱理不理的吗?
“你妒忌?”我试探他。
“林正平不是一个好男人。”他说。
我笑而不答,我当然知道,我装着无知,让他不放心。
“嗨,你什么时候才肯摘下你的帽子?”我突然有勇气再次向他挑战,“你洗澡的时候,是不是也戴着帽子?”
“我很妒忌你的帽子,它比我和你更亲密,它没有一天离开你。”我说。
他继续向前走。
“摘下你的帽子。”我在后面追上他,伸手要拉下他的帽子。他跑得很快,不让我碰到他的鸭舌帽。
“你跑得挺快。”他说。
“当然,我是女子排球队队员呢。”我企图拉下他的帽子。
“你好奇心太重。”他闪开。
“你为什么不肯摘下帽子?”
“我说过,我没想过为什么。”
“一定有原因的,你的头顶有一个洞,是不是?”
“不是每一件事都有原因的。我送你回去。”
“你不摘下帽子,我也不回去。”我赌气。
“你真的不回去?”
“除非你摘下帽子。”
“那我自己回去,再见。”
他竟然掉下我离开!我气得在路上哭起来。
那顶鸭舌帽可能是一个女孩子送给他的,所以,他不舍得摘下帽子,他仍然怀念那个人。
我坐在路边,我不敢相信,他竟然掉下我。一辆汽车划破夜街的死寂,在我身边飞驰而过,情话只是偶然兑现的谎言?
林方文突然再次出现在我跟前,我低着头偷笑,抬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并没有戴着鸭舌帽。
他的头顶没有洞,也没有伤疤,他的头发乌黑浓密。
他拿着帽子,向我行了一个礼,弄得我哭笑不得。
“你回来干什么?”
“你是不是最喜欢把男人气走?”
“你是不是最喜欢把女人丢在街上?”
“求求你不要再跟我抬杠,我没有戴帽子,好象没有穿衣服!回去吧!”
“你为什么摘下帽子?”
“没有想过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