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这样的,如果你跟他说你爱他,他就不会跟你说他爱你。”游颍说。
“为什么不会?”徐玉说。
“男人知道你爱他,就不会再开口说爱你了,因为他已经处于上风,男人只会在自信心不够的时候才会对女人说“我爱你”。”游颍说。
或许我都忘记了,游颍是一个很怕输的人,小时候,她怎么也不肯跟我比赛跳绳,因为她知道一定会输给我。
“由于不想处于下风,所以你也装作不吃醋,对不对?”我问游颍。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我吃醋?大海不喜欢吃醋的女人。”游颍说。
“你不吃醋,他会以为你不紧张他。”我说。
“还说我不紧张他?”游颍生气。
“我知道你就是紧张他,所以不敢吃醋,可是男人呢,心思没有女人那么细密,他不会知道你的苦心。”我说。
“为什么你和大海好象作战似的,大家都穿上盔甲?”徐玉忍不住问游颍。
“如果是盔甲,都穿了七年,但我们很好啊!”游颍显得很执着。
我开始担心游颍和大海,他们一起七年了,坦白的程度原来那么有限,大家都紧张对方,偏偏都装作不紧张,任何一方都不肯先认输,这种关系是很危险的。
我跟徐玉和游颍分手,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十二时。森打电话给我。
“你在哪里?”我问他。
“在公司里。”
“如果我现在跟你说我爱你,你会不会认为自己处于上风?”我问他。
“怎么会呢?”他反问我。
“真的不会?”
“你不相信的话,你现在说你爱我。”
“我才不会说,你先说!”
“我旁边有人啊!”他说。
“那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我挂念你。”
在这一个晚上,这一声“挂念你”好象来得特别温柔和动人,我觉得我们毕竟比游颍和大海幸福,他们可以住在一起,却各怀心事。我的心事,森都知道。他的心事,我唯一不知道的,是他对太太的真实感情。
“你说挂念我,我会飘飘然的,你现在处于下风了。”我戏弄他。
“我经常是处于下风的。”他说得怪可怜的。
“我给你牵着鼻子走,你还说自己处于下风?”我不满他。
“你随时会离开我。”他说。
“你也是随时会离开我,我不过是你生命中的过客罢了。”我难过地说。
“我没有把你当作过客。”
我知道森并没有把我当作过客,我只是觉得我的身分最终也不过是一个过客。我以前不知道名分对一个女人的重要,遇上森,我才发现名分也是很重要的,单有爱情是不够的。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有些女人没有爱情,仍然握着名分不肯放手。既然没有爱情了,名分也死要抓住,一天保住名分,始终还是他的人,还有机会等他回来。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歉疚,也许是不能给她名分,所以他用许多爱来赎罪。
“你那样爱我,是不是因为内疚?你用不着内疚,因为那是我咎由自取。”我说。
“如果不爱一个人,又怎会内疚呢?”森说。
森挂了线,我泡了一个热水浴,浴后竟然整夜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森说,没有爱,就不会内疚,是先有爱,还是先有内疚呢?他对妻子也内疚,那是因为他曾经爱过她吗?
凌晨三时多,楼下传来一阵阵蛋糕的香味,郭小姐通常在早上七时才开始局蛋糕,为什么这个时候会传来局蛋糕的香味呢?我穿上衣服,走下去看看。
我在蛋糕店外拍门,不一会儿,郭小姐来开门,她的头发有点乱,样子很憔悴,脸上的口红也化开了,她平时打扮得很整齐的。
“周小姐,你还没有睡吗?”她问我。
“我睡不着,又嗅到蛋糕的香味。”我说。
“对不起,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局蛋糕,但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我也睡不着。”她满怀心事,“既然你也睡不着,进来喝杯茶好吗?蛋糕也快局好了。”
“好呀!”我实在抵受不住蛋糕的诱惑,“蛋糕不是有人预订的吗?”
“不,是我自己局的,你来看看!”
她带我到厨房,从局炉拿出一个刚刚局好的蛋糕,是一个很漂亮的芒果蛋糕。
我试了一口,蛋糕很美味。
“郭小姐,这个蛋糕很好吃。”我称赞她。
“你别叫我郭小姐,我的朋友都叫我郭笋。”
“笋?竹笋的笋?”我奇怪。
“我爸爸喜欢吃笋,所以叫我做笋。”
“郭笋这名字很特别。”
“笋有一个好处,就是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我自己也很喜欢吃笋。”
“你为什么会卖起蛋糕来的?”我问她。
“我跟我妈妈学的,她是家庭主妇,但烹饪很出色,她局的蛋糕远近驰名,我现在还比不上她呢。我十八岁便从印尼嫁来香港,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一直没有工作,我实在吃不惯香港的蛋糕,心血来潮,便自己卖起蛋糕来,经营这间小店也挺辛苦啊!原来以前做少女乃女乃是很舒服的。”郭笋用手捶捶自己的肩膊。
“我来帮你。”我站在她身后,替她按摩肩膊。
“谢谢你。”
“你丈夫不反对你出来工作吗?”
“我们离婚了。”
“对不起。”
“不要紧,这段婚姻除了给我一儿一女之外,还有一笔可观的赡养费,即使什么也不做,也不用担心晚年。”
“你的儿女呢?”
“儿子在英国,女儿在美国,都有自己的生活。”
“真可惜,他们不可以经常吃到你做的蛋糕。”
“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婚吗?”郭笋问我。
“是不是有第三者?”
冰笋点头:“她比我丈夫年轻二十年,第一次见到她,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她长得跟我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是我的年轻版本。那一刻,我竟然觉得安慰,我丈夫爱上她,证明他曾经深深爱我,他选了一个和他太太一模一样的人。”
我和森的太太会长得相似吗?这是我经常怀疑,也渴望知道的。
“我年轻的时候身材很迷人!”郭笋陶醉在回忆里。
“我看得出来。”我说。
“我也有过一条腰。”她说。
我差点把嘴里的茶吐了出来,郭笋这句由衷之言真是太好笑了。我正想掩饰我的笑容,郭笋自己却首先笑出来。
“真的,我也有过一条腰。”她站起来,双手叉着腰说:“我未结婚之前,腰肢只有二十二寸,生了第一个孩子,还可以保持二十六寸,生了第二个孩子,就每况愈下了。”
“我从未试过拥有二十二寸腰,最瘦的时候也只有二十三寸。”我说。
冰笋用手去捏自己腰部的两团赘肉:“我的腰也象往事一样,一去不回了,真正是往事只能回味。”
“相信我。你的腰不算很粗。”我看她的腰大概也是三十寸左右。
“真的吗?”郭笋问我。
“你的胸部很丰满,所以腰肢看来并不粗,你的样子很福气呢。”我想郭笋年轻时穿起旗袍一定很风骚。
“胸部?不要说了,已经垂到腰部,现在这个样子,只是骗人的。”郭笋苦涩地笑。
她这么坦白,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
“离婚之后,我交过两个男朋友,但每次到最后关头,我都逃避。”郭笋说。
“最后关头?”
“亲热之前,我在他们想和我亲热之前就跟他们分手。”
“为什么?”
“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松弛的身体,我怕他们会走。今天晚上,那个男人走了。”郭笋沮丧地说。
“你等我一会——”
我跑上楼,拿了自己的名片,再回到蛋糕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