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恍惚间,玩儿这一抬头远眺,却赫然发现在凉棚不远处,有五位成年男子正静静地站在那儿,负手而立、神情专注,显然正在侧耳倾听小姐抚琴。
沅儿乍然见到那五位不速之客,吓得一阵惊惶,险些失声惊呼,虽然终究忍住了没有出声,却也是心神大乱,随即想起小姐刚才的嘱咐,只有急忙低下头去,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是先前浮现在脑海里如诗如画般的景象却再也唤不回了,只剩一片空白。
但那五人对于玩儿的目光却是恍若未觉,个个或频频点头、或摇头晃脑,表情不一,只有居中那位高个儿的蓝袍男子微侧着脸,神态认真,随着琴声流动,心中滑过那一段段优美的词句:
莱政来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趋洄从之,道阻且右;
递游从之,宛在水中缅。
虽然不断地追寻,无奈伊人的身影却愈行愈远,终究没人薄雾之中,失去了踪影,追求者满心的怅惘,却也只能愣愣地望着河面,怀疑世上真有如此美人吗?美人适才真的出现过吗?又或者只是自己的幻想?一切似真似幻,恍惚间,唯有淙淙流水依旧真实地不断向东流去……
琴声至此也愈来愈是细微,几不可闻,虽然小乔已然放下双手,那琴声却仍若有似无地回荡在耳边,久久不去。
小乔在弹奏之时,向来全神贯注,对于身外之事一无所闻,此时一曲既毕,抬起头来,这才见到刚才在街上见到的那五位男子,正站在离凉棚十步之遥处。
不过这原在小乔的意料之中,于是微微一笑,说道:“各位既是知音人,便请进凉棚里来说话,可好?”
那五人如大梦初醒、蓝袍男子当即朗声说道:“在下姓周,与朋友数人意外在此得闻姑娘雅奏,不觉听得出了神,失礼之处还请原谅。”说着长长一揖。
小乔心中本已有了七成把握,听得蓝袍人果然自报姓周,心里暗暗欢喜,抿嘴一笑,站起身来也还了一礼:“这是对小女子的赞誉,何失礼之有?”
正如小乔所料,这位蓝袍人确是周瑜没错。自离开宛城后调瑜一直在孙策身边协助筹划种种军事行动,直到豫章郡之事已大致底定后,他才因为另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来到宛城后,他不欲惊动百姓,于是便与几位同僚一齐微服上街游览,想不到竟凑巧地让小乔遇上了,抢先一步在一行人必经之处,以琴声诱他留步。
周瑜四下端详,虽然眼前这位年轻的陌生女郎有一名丫环随侍在侧,但是男女终究有别,即使女郎相邀,他也似乎不该踏足凉棚之中。
但是不知怎地,周瑜总觉得这琴声极臻佳妙之外,这抚琴手法及音色总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儿听过……
为了一探究竟,于是也就大胆跨人,不过在离小乔有一段距离之处便站住了。
这会儿距离近了凋瑜一抬眼,便将小乔俏美的容貌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得突地一跳,但见眼前这位姑娘柳眉弯弯,肤色白腻,凤眼带俏、樱唇含笑,竟是个生得亮丽的姑娘。
平从未见过的娇美女子,周瑜不禁一呆,饶是他出身宫宦之家,大场面见得多了,一时里竟然也只能直觉地别开眼,不敢正视这位好似从画里走下来的美人儿:“叨扰了。”
小乔心中另有计较,因此装成完全不认识周瑜的神情,微笑说:“周先生不必客气,既然您欣赏小女子所弹奏之琴音,想必也是懂得音律之人了,这曲‘荣率’弹得如何,还想请周先生品评。”
周瑜毕竟不是寻常男子,虽然心中暗自力小乔丽色所慑,片刻之后却也已镇定如恒,心理暗暗觉得奇怪,怎么这位姑娘说话的语音,似乎也在哪儿听过?
不过既然听到小乔已主动出言请教,他也就没有先就心里的纳闷深思,只是细细回想适才所听琴韵,低头沉思。
小乔见他没有立即回答,不禁也有些紧张,心里暗暗地盘算着:若周瑜的回答与自己的设想不同,等会该怎么应对,才能将话题扯到自己真正的目的上呢?
周瑜沉吟了好一会之后,这才抬起头来,微笑对小乔说:
“姑娘的琴艺高超,这曲‘荣南’奏得极好,在下是生平头一回听见如此精妙的诠释。”顿了一顿,又说:“只是有件事令在下不解,依诗中涵意,这位佳人原是似真似幻,总在虚无缥缈间,看不真切;但是听姑娘琴韵里,那位伊人却是活生生地,容貌体态,历历在目。莫非姑娘所识亲朋中,竟有如此出尘之人吗?”
周瑜说罢,双目凝视着小乔,心里想的却是:眼前这位女子如此清雅秀丽,实属罕见,此之她琴声中所形容的那位伊人,只怕也是不逞多让吧?
而小乔原本正在盘算该如何将话题牵引到大乔身上,忽然听得周瑜说出这一番话来,心中也不禁暗暗赞叹。
她之所以要拦下周瑜的用意,便是想到可以透过他的无心传述,让孙策知道宛城中有姐姐这么一位绝代佳人。自古英雄爱美人,孙策目前正值壮年、又无婚配,一旦听说有如此佳人,又怎么能不心动?若能诱得他上门求亲,她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然而小乔虽然早知周瑜精通音律,对音乐的鉴赏必定也甚精,但是对于周瑜能分办出自己琴声中所表达的意境不同,却也是又惊又喜,心里暗想:这位周郎真是万中选一的专家,心思又是如此细密,若非自己心中另有计较,还真想要趁此机会,好好地与他切磋琢磨一下彼此对音乐的见解及看法呢!
不过眼前还是先办正事要紧。周瑜这么一问,倒让小乔省了不少麻烦,于是微微一笑,叹道:“周先生真可称得上是专家啊。实不相瞒,在本城中,便有着这么一位佳人。小女子虽然也是个姑娘家,但是有一回巧合地见到了那位姑娘时,却也是如同男人一般惊艳不已,自批之后,每逢弹奏‘菜模’此曲之时,心中总会忍不住忆起那位姑娘的音容笑貌来。”
周瑜听她说得活灵活现地,心理也不免好奇,一揖问道:“是哪家的姑娘这般倾国倾城,不知姑娘可否见告?”
小乔见周瑜依着自己的计划,正一步步地接近她真正的目的,心里不禁暗自窃喜,轻轻一笑:“其实说了也是无妨凋先生或许也曾听人说过,咱们宛城中有一户乔家,主人乔公的大女儿,姿容之美,真可谓沉角落雁、艳冠群芳,因众人不知其闺名,故均以大乔代称之。”顿了顿,又说:“这位大乔姑娘,便是小女子心目中的仙女化身了。”
周瑜微微一愣,说道:“江东二乔,在下原是久闻其名啊。只是在下听说这位大乔姑娘的妹子,容色才华并不逊于其姐,怎么没有听姑娘提起?”
小乔听他这么说,心里虽然有些得意,脸上仍是一本正经地朗声答道:“周先生所提之小乔姑娘,小女子倒也答见过,虽然也生得清清秀秀,但是比起大乔的绝世容光,无论体态神韵,那还差得远了,是以略过不提。”
周瑜双眉一轩:“怎么姑娘所云,与在下所知相去甚远?若小乔姑娘当真如此平凡,又如何会有二乔齐名之说?”
小乔没有被他的反问给吓到,依旧不慌不忙,答道:“周先生莫要信了凡夫俗子的误传。想来茫茫尘世之中,能懂得欣赏真正美女的,只怕也是为数不多吧。”微微一顿,技嘴一笑,唇畔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来,“容貌好看,只是尘世中的美人,若有毫不染尘的灵性之美,那才是天仙般的人物。不知周先生是否也如此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