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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壁橱 第7页

作者:朱夜

那时马南嘉开导我们说老刮皮就是这种人,对每一届学生都是这样。除非把标本偷出来,否则绝对没有可能模到手。

当时一笑了之。考试迫在眉睫,也没有注意标本的最后去向。我们好歹都考了个过得去的分数。然后早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喂,自己看标本,不给我们看,”我说,“太不够义气了吧?”

“我是后来偶尔逮到空子溜进解剖储藏室偷出来的。”泰雅说,“那时候你们已经在医院实习了,谁还会对这个有兴趣?只怕我拿出来你们也说脏,让我马上扔回去。”

马南嘉拿起骷髅端详着:“不错啊,连下颌骨也偷出来了,一整套么。平时你藏在哪里?”

“上学时就放在衣服箱子里。这个房子给我一个人住以后,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放在壁橱里。谁也没看到过。”

“为什么不偷别的单单偷头骨?”我问,“考试又不是只考这个?再说你已经用不着考试了。”

“这个东西那‘老刮皮’藏得最牢,当然要偷这个。想到他光火的样子我就开心,哈哈哈!”

“那你是怎么偷到的?”洛毅问,“解剖储藏室整天锁着。”

“暑假里偶尔路过那里,看到门开着,可能刚刚洒过杀虫药水,气味很大,没人进出。于是我就堂堂正正地走进去,打开抽屉,包在报纸里拿了回来。”

马南嘉把骷髅反过来正过去看了几遍,笑笑说:“这东西可能只有朱夜有用,骨科医生和法医都用得着。泰雅你要它干什么?不如送给朱夜吧。”

“我不需要。”我急急地说,“办公室里有好几个。”

“我要它绝对有用。”泰雅从床上翻身起来,接过马南嘉手中的骷髅,放在壁橱一角的一个盘子里,“‘askeletoninthecupboard’,我需要记住这个。”他关上橱门扣上搭勾,回身背靠在壁橱的门上说:“我们都需要记住这个。”(注:谚语,暗喻体面人的见不得人的往事)

寒意从我心底里渗上来,浸润我的四肢,犹如冷水浸润皱纸,让我一点点丧失力量。我费力地拉了拉毛衣的领子,驱散心头的窒息感:“那不是我干的。我已经忘记了。”

“也不是我干的!”洛毅急急地接着说,“从一开始起我就没有动过什么。”

“泰雅,扔了它吧。”马南嘉静静地对季泰雅说,“看,大家都忘记了。没有人提那件事了。”

“哼,没有人了吗?”泰雅的眼睛扫过洛毅苍白的脸。

洛毅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没人……没人提了。”

“扔了吧。”马南嘉平静地说,“听我的。”

“我们永远都是拴在一起的,”泰雅盯着我咬牙说,“谁也别想逃月兑干系。”

“为什么……”我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压力,“你又没有证据。你自己的举动才是说不清楚呐。”

“扔了它。”马南嘉迅速地说。

泰雅咄咄逼人:“你要是脑子清楚,应该明白该干什么。如果这次的医疗事故最后我们倒大霉,你也一样要倒霉。”

“泰雅!”洛毅扳着他的肩膀说,“你在说什么呀?你是在和朱夜说话呀!”

我冷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好歹相处过那么些年,你要是脑子清楚,应该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我也不会作任何假证明。”

泰雅嘴角一撇:“这种事情根本用不着威胁。本来就是事实。如果我们要进监狱,那么你也一样。假证明算得了什么?你又不是没作过?要不要我再复述一次?”

洛毅的脸色仿佛大白天见了鬼:“泰雅……你这是怎么了?”马南嘉叉着手坐在一边,沉着脸。

“你……”我暗暗握紧了拳头。今天真是不应该来这里,“哼,人真是容易变啊!”

泰雅的嘴角一撇,浮现出一丝冷笑:“所以得有什么作保障对不对?”

“够了!”马南嘉吼道。“如果要靠什么东西把我们拴在一起的话,那只能是友谊。否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走各的道。看不惯别人的可以走别的路。”

“你在这里逞什么英雄?”泰雅怒道,“我还不是为了帮你?现在这社会复杂得很,谁能相信这么多年没联系的人?天知道他肚子里变成什么样子了?”

“我不需要逞英雄,”马南嘉平静地说,“事实就是事实。总有一天会搞清楚的。我没有做错什么。鉴定自然会证明这一点,和朱夜有什么关系?”

“别吵了好不好?”洛毅赔笑说,“恩……朱夜,你下午还得上班吧?时间差不多了吧?”

马南嘉说:“说的对。洛毅,你送送他。”

“呃?我……”洛毅面带难色。

“别怕,还不到医院上班的时间,没有邻居会在这时候出门。就算看到你和他在一起也不知道他是谁。你送他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和泰雅谈一谈。”

泰雅坐在沙发扶手上,斜靠着墙,双手插在胸前,冷眼望着我们。我感觉到,纯粹是感觉到,他衣服下面的肌肉开始鼓起。也许我们走后他们会干上一架。

洛毅扣上棉袄的扣子,拉着我往外走。背后的两个人没有任何声息。战斗前的宁静?

洛毅靠近我,低声说:“晚上9点半到我家来一次。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我正要反问,他拉了拉我的衣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我知趣地收回了话题。

第四章死亡

整个下午我都在惴惴不安中渡过。金医生和韦小瑞折腾了很久,出具了语焉不详的验尸报告,通篇都在描述解剖所见,对深静脉留置管和死亡的关系避而不谈。可想而知这样的报告当然被打了回票。明天是最后期限,一定要在正式的医疗事故鉴定开始前得到最终的结果。韦小瑞没有吃晚饭。金医生的头发似乎又掉了一把。我因为回避制度不需要也不能参加这项工作,悠闲地在实验室分离DNA样本。表面看来似乎还是我最轻松。不过我的心里也同样是七上八下没个底。

匆匆扒过几口晚饭,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一本“飞碟探索”杂志,我不时斜眼去看放在柜子上的闹钟,暗自盘算着应该从家里出发的时间。我非常想给马南嘉打个电话。可是如果恰好有人查他的通话记录,查到我给他打过的这么个电话,我就是长上100张嘴,也说不清楚。

时针一点点接近9,而我的心也随着秒针一起跳动。就在我扔下杂志去拿自行车钥匙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

“喂?朱夜吗?”听筒里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

“啊?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是洛毅在说话,“你怎么了?你在干什么?”

“家里有人来,不方便说话。晚一点再给我打电话。如果我在家,我们再详谈。好吗?”

他的声音嗡嗡的,好象用手捂着话筒在说话,也听不清背景里有什么特殊的声音。我有点担心地说:“喂,你没事吧?”然而洛毅很快地挂上了电话。

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飞碟探索”,瞄一眼钟,分针只走过去10格。手痒痒地伸向电话,又怯怯地缩回来。究竟是谁在洛毅家里呢?就这样反复几次以后,我再也忍不住了,拎起电话快速地拨了号,生怕万一拨慢了又失去继续拨号的勇气。

电话铃响了。一声……两声……三声……响过6声后,我沮丧地挂上电话。该死的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夜渐渐深了。对面楼房的窗口一个接一个变暗。我拿着卷成桶形的杂志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头,思前想后,过去的事情一庄庄在我眼前闪过。10点半时电话仍然没有人接。不祥的感觉如同挥之不去的蚊蚋,越是到人静时,听上去越嘈杂。我打电话到他妹妹家。洛毅的妈妈接了电话。话筒里听上去很热闹,幼儿的哭闹和年轻夫妇慌乱的呼叫如同家务大合唱。洛毅的妈妈还记得我,但是肯定地说没有见到洛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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