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馬南嘉開導我們說老刮皮就是這種人,對每一屆學生都是這樣。除非把標本偷出來,否則絕對沒有可能模到手。
當時一笑了之。考試迫在眉睫,也沒有注意標本的最後去向。我們好歹都考了個過得去的分數。然後早就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喂,自己看標本,不給我們看,」我說,「太不夠義氣了吧?」
「我是後來偶爾逮到空子溜進解剖儲藏室偷出來的。」泰雅說,「那時候你們已經在醫院實習了,誰還會對這個有興趣?只怕我拿出來你們也說髒,讓我馬上扔回去。」
馬南嘉拿起骷髏端詳著︰「不錯啊,連下頜骨也偷出來了,一整套麼。平時你藏在哪里?」
「上學時就放在衣服箱子里。這個房子給我一個人住以後,就這麼光明正大地放在壁櫥里。誰也沒看到過。」
「為什麼不偷別的單單偷頭骨?」我問,「考試又不是只考這個?再說你已經用不著考試了。」
「這個東西那‘老刮皮’藏得最牢,當然要偷這個。想到他光火的樣子我就開心,哈哈哈!」
「那你是怎麼偷到的?」洛毅問,「解剖儲藏室整天鎖著。」
「暑假里偶爾路過那里,看到門開著,可能剛剛灑過殺蟲藥水,氣味很大,沒人進出。于是我就堂堂正正地走進去,打開抽屜,包在報紙里拿了回來。」
馬南嘉把骷髏反過來正過去看了幾遍,笑笑說︰「這東西可能只有朱夜有用,骨科醫生和法醫都用得著。泰雅你要它干什麼?不如送給朱夜吧。」
「我不需要。」我急急地說,「辦公室里有好幾個。」
「我要它絕對有用。」泰雅從床上翻身起來,接過馬南嘉手中的骷髏,放在壁櫥一角的一個盤子里,「‘askeletoninthecupboard’,我需要記住這個。」他關上櫥門扣上搭勾,回身背靠在壁櫥的門上說︰「我們都需要記住這個。」(注︰諺語,暗喻體面人的見不得人的往事)
寒意從我心底里滲上來,浸潤我的四肢,猶如冷水浸潤皺紙,讓我一點點喪失力量。我費力地拉了拉毛衣的領子,驅散心頭的窒息感︰「那不是我干的。我已經忘記了。」
「也不是我干的!」洛毅急急地接著說,「從一開始起我就沒有動過什麼。」
「泰雅,扔了它吧。」馬南嘉靜靜地對季泰雅說,「看,大家都忘記了。沒有人提那件事了。」
「哼,沒有人了嗎?」泰雅的眼楮掃過洛毅蒼白的臉。
洛毅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沒人……沒人提了。」
「扔了吧。」馬南嘉平靜地說,「听我的。」
「我們永遠都是拴在一起的,」泰雅盯著我咬牙說,「誰也別想逃月兌干系。」
「為什麼……」我感覺到了他目光中的壓力,「你又沒有證據。你自己的舉動才是說不清楚吶。」
「扔了它。」馬南嘉迅速地說。
泰雅咄咄逼人︰「你要是腦子清楚,應該明白該干什麼。如果這次的醫療事故最後我們倒大霉,你也一樣要倒霉。」
「泰雅!」洛毅扳著他的肩膀說,「你在說什麼呀?你是在和朱夜說話呀!」
我冷笑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們好歹相處過那麼些年,你要是腦子清楚,應該知道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我也不會作任何假證明。」
泰雅嘴角一撇︰「這種事情根本用不著威脅。本來就是事實。如果我們要進監獄,那麼你也一樣。假證明算得了什麼?你又不是沒作過?要不要我再復述一次?」
洛毅的臉色仿佛大白天見了鬼︰「泰雅……你這是怎麼了?」馬南嘉叉著手坐在一邊,沉著臉。
「你……」我暗暗握緊了拳頭。今天真是不應該來這里,「哼,人真是容易變啊!」
泰雅的嘴角一撇,浮現出一絲冷笑︰「所以得有什麼作保障對不對?」
「夠了!」馬南嘉吼道。「如果要靠什麼東西把我們拴在一起的話,那只能是友誼。否則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各走各的道。看不慣別人的可以走別的路。」
「你在這里逞什麼英雄?」泰雅怒道,「我還不是為了幫你?現在這社會復雜得很,誰能相信這麼多年沒聯系的人?天知道他肚子里變成什麼樣子了?」
「我不需要逞英雄,」馬南嘉平靜地說,「事實就是事實。總有一天會搞清楚的。我沒有做錯什麼。鑒定自然會證明這一點,和朱夜有什麼關系?」
「別吵了好不好?」洛毅賠笑說,「恩……朱夜,你下午還得上班吧?時間差不多了吧?」
馬南嘉說︰「說的對。洛毅,你送送他。」
「呃?我……」洛毅面帶難色。
「別怕,還不到醫院上班的時間,沒有鄰居會在這時候出門。就算看到你和他在一起也不知道他是誰。你送他出去吧。我有話要單獨和泰雅談一談。」
泰雅坐在沙發扶手上,斜靠著牆,雙手插在胸前,冷眼望著我們。我感覺到,純粹是感覺到,他衣服下面的肌肉開始鼓起。也許我們走後他們會干上一架。
洛毅扣上棉襖的扣子,拉著我往外走。背後的兩個人沒有任何聲息。戰斗前的寧靜?
洛毅靠近我,低聲說︰「晚上9點半到我家來一次。有些事情你應該知道。」我正要反問,他拉了拉我的衣服,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我知趣地收回了話題。
第四章死亡
整個下午我都在惴惴不安中渡過。金醫生和韋小瑞折騰了很久,出具了語焉不詳的驗尸報告,通篇都在描述解剖所見,對深靜脈留置管和死亡的關系避而不談。可想而知這樣的報告當然被打了回票。明天是最後期限,一定要在正式的醫療事故鑒定開始前得到最終的結果。韋小瑞沒有吃晚飯。金醫生的頭發似乎又掉了一把。我因為回避制度不需要也不能參加這項工作,悠閑地在實驗室分離DNA樣本。表面看來似乎還是我最輕松。不過我的心里也同樣是七上八下沒個底。
匆匆扒過幾口晚飯,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一本「飛碟探索」雜志,我不時斜眼去看放在櫃子上的鬧鐘,暗自盤算著應該從家里出發的時間。我非常想給馬南嘉打個電話。可是如果恰好有人查他的通話記錄,查到我給他打過的這麼個電話,我就是長上100張嘴,也說不清楚。
時針一點點接近9,而我的心也隨著秒針一起跳動。就在我扔下雜志去拿自行車鑰匙的時候,電話鈴突然響了。
「喂?朱夜嗎?」听筒里傳來刻意壓低的聲音。
「啊?啊!」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那是洛毅在說話,「你怎麼了?你在干什麼?」
「家里有人來,不方便說話。晚一點再給我打電話。如果我在家,我們再詳談。好嗎?」
他的聲音嗡嗡的,好象用手捂著話筒在說話,也听不清背景里有什麼特殊的聲音。我有點擔心地說︰「喂,你沒事吧?」然而洛毅很快地掛上了電話。
裝模作樣地翻了幾頁「飛碟探索」,瞄一眼鐘,分針只走過去10格。手癢癢地伸向電話,又怯怯地縮回來。究竟是誰在洛毅家里呢?就這樣反復幾次以後,我再也忍不住了,拎起電話快速地撥了號,生怕萬一撥慢了又失去繼續撥號的勇氣。
電話鈴響了。一聲……兩聲……三聲……響過6聲後,我沮喪地掛上電話。該死的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夜漸漸深了。對面樓房的窗口一個接一個變暗。我拿著卷成桶形的雜志一下一下敲著自己的頭,思前想後,過去的事情一莊莊在我眼前閃過。10點半時電話仍然沒有人接。不祥的感覺如同揮之不去的蚊蚋,越是到人靜時,听上去越嘈雜。我打電話到他妹妹家。洛毅的媽媽接了電話。話筒里听上去很熱鬧,幼兒的哭鬧和年輕夫婦慌亂的呼叫如同家務大合唱。洛毅的媽媽還記得我,但是肯定地說沒有見到洛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