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宋打破里坊市街的藩篱以后,买卖行为就从固定在“阛阓”之中,演变到沿街设店,于是城里的景致变得更加多彩多姿──而通常一城的精神寄托,当属城隍庙为主,每日车水马龙、香火不绝,自然吸引了许多摊贩到此摆摊,诸如杂货、小吃饮食、书画古玩,莫不看中这块“风水宝地”。当然,最不可少的非“算命摊”莫属。
夫人小姐们给城隍爷上了香,出了庙后自然便找个算命仙批命解惑,也因此城隍庙前又是另一番“香火鼎盛”的局面。
本来京城城隍庙前,是三分天下的局面,分别由黄半仙、尤半仙、赵半仙三仙鼎立,客人谁也没多过谁、少过谁,很平均的瓜分客源,但这堪称和平的局面却由一个外来的“大师”打破,短短月余便打下城隍庙前的半壁江山!
于是三仙急了,团结起来共抗“外侮”,却依然不敌,节节败退,眼看剩下的半壁江山也要拱手让人了……米米米“咳、咳、咳!”发出三声响咳的男子,削瘦的脸上不见红晕,苍白的唇边有抹与病容不相符的笑意;一身白衣在这寒冷的冬季,衬得他身子骨更加单薄,活像撑不过这个冬天似的。
人若缠病在身,要说多好看都不可能,只能从如今的病容,隐约猜测他过去的风采。
男子在城隍庙口闲适慢步,用着自己的步调在人群中穿梭,只是他那虚浮的步伐,让身旁的另一人看得心惊。
心惊归心惊,即使怕男子一个不稳跌到地上,他还是不愿伸手去搀扶──毕竟两个大男人拉来扯去,说多彆扭就多彆扭,他才不干!
即使这男子是他的至交好友也一样!
“咳咳……”寒风吹来,男子禁不住又是一阵轻咳,他微笑地转头看向好友,“人多看来就暖和……吕洞宾你说是不是?”
几个耳尖的遊人闻言诧异地往这两人多看几眼──吕洞宾?是他们所想的那个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吗?
只见被唤做吕洞宾的男子咬牙切齿地低语,“你不是气虚吗?少说一、两个字也少耗一点气力吧?”
“呵……咳……”他笑中带咳,轻轻地说:“至交之名,怎可不心存恭敬?”
“你可以随便一点没关系。”吕洞宾从齿缝中吐出话。
若非看在他病人膏肓的份上,他早一拳过去!哪容他要嘴皮子?
怒归怒,吕洞宾还是把手中的紫毛大氅丢到他身上,略施巧劲使它平稳地包裹住他。
细雪飘飘,就不知这病痨子跟人家跑出来凑啥热闹?有病就该安分一点待在设有温暖火炉的房里等死,跑出来折磨旁人哪!
今儿个既非清明──事实上还离得挺远的──更非城隍庙会,一点特殊意义都没有,真是趟冤枉路。
“文华,回去了……小心!”吕洞宾手口并用,出声同时已伸手拉过反应不及的好友,避免他让个冒失小表一头撞倒。
天知道会不会这一撞便回老家去?
“没事吧?”他急问。
乔文华手按喉头,勉力抑止即将溢出口的咳声,“没……事,除了让你一抓八成淤血的手腕之外。”
“淤血总比一命呜呼好吧?”还能说笑,看来无碍。
吕洞宾回头正想“处理”一下那莽撞小表时,忽听得刚刚小表跑来的方向有人大喝,“闪开!”
赫!他连忙拉着乔文华身一矮,头顶立即“咻”地一声,不知飞过什么?
应声而起的是另一声的“唉唷”!
因刚才“暗器”的使出,使人潮自动往两边散去。吕洞宾正想骂人时,就见一道红影掠过身前,拎起倒在地上、适才差点把挚友撞回老家去的小表,此刻他正捣着后脑勺叫骂不休。
“发生何事?”乔文华轻飘飘的语音活似快倒地身亡,吕洞宾连忙把注意力拉回身边病人身上。
他皱着眉打量好友愈发雪白的脸色。唉!可惜这脸色不是在个姑娘家身上。
“不成,你要死在这儿,我大概就得当你的陪葬了。”说着,他也顾不得怪异与否,便想背起他。
“等等……咳……”乔文华伸手阻止他的动作,戏谑地笑道:“洞宾,你有这嗜好……咳咳,我可没有啊……”
“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了。”吕洞宾皱起眉骂人。
“没跟你说笑啊!咳咳……”天气真是益发冷了……他的身子骨也是益发的差了……“还说没──”
“小小年纪不学好!”一声娇斥掩去了吕洞宾出口的话,也吸引了乔文华的注意。
适才掠过吕洞宾身前的那道红影,原来是个红衣姑娘,她一身红衣、红裤配上红缎带,两颊亦是红扑扑的;衣袍上未缀毛料却丝毫看不到她畏冷的模样,一副生气蓬勃之姿。
红衣姑娘把手中钱袋一甩,揣入怀中,拧起那小表的耳朵。
“你银两那么多,分我一点会怎样?!”小表犹自强词夺理。
“你姑女乃女乃我宁愿给街上伸手乞讨的乞儿,或丢入城隍河中,也不愿给你这小贼!”她加重手劲往上,将那小表提起,“你姑女乃女乃有银子是你姑女乃女乃自个儿赚来的!有本事自己去赚个铜板来,少在这儿说浑话!”
语毕,红衣姑娘手一掼,将小表重重摔落地面。
遊人们固然看得目不转睛、大皱其眉,但一边的摊贩却是见怪不怪地向她打招呼,“红姑,今儿个来晚了哪!”
“我们还想你不来了,原来是给这小表绊住了。”
让人唤做“红姑”的姑娘抬头,露出有别于适才泼辣样儿的笑容,灿烂自然有若冬阳。
“本来不想理他?谁叫他主意动到我身上?”
“青春年少,为何却唤做红姑?”吕洞宾好奇地喃喃自语。难得在京城里见到这样豪爽的姑娘,既感意外也新鲜。
乔文华望着那红姑,忽然发现被掼到地上的小表悄悄爬起,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他无暇细想,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运气射了出去。
匕首掉到地面的同时,乔文华因妄动真气,脸色由白翻青,猛咳出声,几乎要跌到地面──“文华!”吕洞宾顿悟到那颗小石于是谁射出之后,霎时煞白了脸色。
他拦腰扛起乔文华便施展轻功迅速离去,快得让那红衣姑娘一声多谢都来不及出口,只能望向两人离去的方向。
米米米“你是呆子啊!”吕洞宾破口大骂,在病榻边不住的踱来踱去,几乎快把床前地面踏出一条沟来。“嘴巴是生来做啥用的?说话、说话用啊!你平常不是最多话吗?该用嘴的时候又为何不用?你这一动气,还想活到明年元宵吗?”
倚在床头,乔文华细声地咳着,轻缓压抑的咳声一丝一缕的缠绕在房中。
“咳咳……来不及。”他简单解释。
不说还好,一说出口让吕洞宾更气。
“来不及?”他瞇起眼,“你这病痨子都能及时射掉那把匕首,我为何不能?”
“咳……”乔文华轻咳,自知失策。
他该静静地……静静地等洞宾发洩完才是,何必强出口?
吕洞宾怒目瞪着闭上眼静憩的好友,还想再念几句时,几声砰然大响从身后传来,他先是一愣,而后了解的一抹脸──啧,又要换门板了。
他转身道:“爹、伯父。”
乔老爷直接奔到床前,吕老爷则是拧起儿子的耳朵。
“不肖子!你又偷偷模模带文华出门了?”
“爹……”难为他高头大马,却得矮身让亲爹拧着玩。
一道雪般的影子也尾随在后进来,难掩心焦的走至床前,望着连唇都发紫了的乔文华,泣道:“怎么会这样?文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