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百八十三封信了,你看见我的成长了吗?
亭萱
因为是周六,有一点塞车,骆逸昊和谷亭萱还是顺利抵达他们的目的地——圣约翰安养中心。
停好车,骆逸吴牵起谷亭萱的手,来到圣约翰安养中心门口,但他却举步不前,只让微颤的手泄漏他的心情。
“什么人住在这里吗?”谷亭萱莫名地感到忧伤,因为不久之后,她的父亲也必须住进疗养院里。
“我妈妈。”骆逸昊黯然说着。
“啊……”她轻呼了一声,梗声道:“原来你懂那种心情……所以,那一日你听见我爸爸说不想进疗院时,你才会要我别将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嗯!”骆逸昊凄楚一笑,“我曾想过要替她请一位专业看护,但是,她的病情太严重,家里的设备根本不足以应付。我妈妈……她是个瞎子,哭瞎的。”
比亭萱轻轻一颤,说不出话来。
“而后,又检查出脑瘤……很不可思议,对吧?”骆逸昊微仰着头,不让泪水溢出眼眶。“我常在想,这世上真有神明存在吗?如果真的有神,那么,我真想听听它怎么说?为什么我妈妈这一生要吃这么多苦……
“她不过是爱错一个人而已,真的就只是爱错一个男人,却为了这段情而哭瞎了眼。我常在想,她这一生到底拥有过什么?从我有记忆以来,她就是一直哭、不断哭……”骆逸昊痛极反笑,只是,那笑容的背后藏着无尽的伤恸。
“她甚至不曾好好照顾过我……她将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个负心人……”骆逸昊哑声说着。“所以,我不曾爱过任何人,我害怕爱上任何人……”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母亲那样爱情至上,失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谷亭萱紧握着骆逸昊的手,轻声抚慰着。
“如果她真的活不下去反倒还比较好。”他悲伤地道:“但她不是,她活下来了,却生不如死。我想,她只是个可怜的女人……但她是我的母亲,是我永远也放不下的牵挂。她没尽到身为母亲的责任,却不代表我可以不尽为人子的孝道。
“所以,我努力赚钱,一心想要出人头地,想给她好日子过……可是,什么才是她要的好日子呢?我真的很迷惘……”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骆……”她觉得自己很没用,不知该如何抚慰他的心灵。
骆逸昊深吸一口气,面向谷亭萱,扯出一抹笑道:“我没事。我们进去吧!”
“嗯!”她只能握紧他的手,感觉到他也同样地紧握着她的。
她桄惚地想着,如果他心里的悲痛能藉由十指交握传达给她,让她分担一些,该有多好?
坐落于台北近郊的“安养中心”环境清幽,拥有完善的设备,以及一大片绿草如茵、景色宜人的空地可供老人们休憩散步。
“这里的感觉真不错。”谷亭萱四下张望着。“我们还没决定要让爸爸住进哪间安养院,也许这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嗯!你可以考虑看看。我比较过了,费用是比其他安养院高了些,但其实颇为值得。对我来说,住得安心且舒适是远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话才说完,骆逸昊已在其中一间房前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位老妇人身上。是的,那的确是一名老妇人,她白发苍苍,独坐在窗前的摇椅上,手里紧抱着一件毛衣,显然是在打盹。
“那件毛衣……据说是我父亲留下的。”骆逸昊苦涩地解释着。
比亭萱抿紧了唇,轻应了一声。
“妈……”骆逸昊朝里走去,来到胡郁玲身边。“妈,我来看你了。”
“噢……”胡郁玲惊醒,两手在空中挥舞,直到握住骆逸昊的手,才道:“昊昊……你来啦?”
“妈,你的身体还好吗?头是不是还常常疼?”骆逸昊说着,温柔地替母亲拨整微乱的发丝。
“还好。”胡郁玲笑了笑,举高双手,想触模骆逸昊的脸庞,她苍老的脸上有着恍惚的神倩,“你的声音真像他……长得也像他……”
骆逸吴心口一紧,轻声道:“妈,我带了个朋友来……”
“什么朋友?你从不带朋友来的。”胡郁玲的脸上有着惊讶的神色。
“她是我的女朋友,谷亭萱。”他自母亲手中抽回一只手,想将谷亭萱带到母亲面前,没想到,变故陡生——
“女朋友?!”胡郁玲失声惊叫,激动地道:“叫她走!我不想见她!昊昊,跟她分手!听到没?你不可以交什么女朋友!不可以!”
比亭萱吓了一跳,捂住了唇。
“妈?”骆逸昊没想到母亲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一时间只能握住母亲的双手,“妈,你别激动,她是个好女孩,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我不要听!”胡郁玲挥舞着双手尖叫着,“叫她走!听到没有?叫她走!”她甚至站起身,奋力地用双手漫无目标地四处攻击,一心只想打倒她看不见的“敌人”。
比亭萱踉跄地倒退几步。
“妈!”骆逸昊抱住母亲,无措地望向谷亭萱,只见谷亭萱含泪摇了摇头,他只能以动作示意要她暂时到外头等待,“妈,没事了,我……我已经赶走她了……”
“她走了?”胡郁玲不确定地问:“你真的赶走她了?”
“嗯……”骆逸昊觉得难受,他早该想到母亲的反应的,为什么他竟傻得以为母亲会为他高兴呢?
“昊昊,不要这么傻……”胡郁玲颤抖地抱住儿子,梗声道:“外面的女人都很坏,她们都是狐狸精,你不要被她们骗了。”
“妈,我知道。”骆逸昊轻声应着。
“昊昊……”胡郁玲依赖地倚着骆逸昊,“你今天留下来陪我吃饭,好不好?”
骆逸昊望向房门,迟疑地应道:“好。”
胡郁玲很开心地笑了。
***
“对不起。”骆逸昊握住比亭萱的手,很歉疚地柔声说着。
“没关系,我都明白的。”谷亭萱笑了笑。
“你一定饿坏了。真的对不起。”一走出安养中心,他就紧紧地抱住她。
“我真的没关系。”她紧拥着他,体贴地道:“我能明白你母亲的心情,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当然会……”
“不是那样的。”骆逸昊抚上她的脸,沉痛地道:“妈妈她……其实有一点精神错乱,长大后,我才知道父亲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昊’字,她都叫他‘昊昊’。有时候,我不知道她是在叫我,或是在想念那个负心人……”
比亭萱倒抽一口气,难掩惊讶的神情。
“有一次,她要我唤她‘玲玲’……”骆逸昊笑着说,但那笑容差点逼出谷亭萱的泪水。“你刚才也听到了,她说我的声音像‘他’,长得也像……”
“骆,你可以不必跟我说的,我不要你再痛一次。”她终于还是落了泪。
“其实,我已没什么知觉了。”他强颜欢笑地道:“那一回,我发了很大的脾气,吼着说:‘你看清楚点!我是你的儿子!我不是那个男人?’然后,我抢过那件破烂的毛衣,抓起剪刀就想把它撕个粉碎,结果……妈妈她不要命地冲过来,真的是不要命了……”他抖得厉害,几乎崩溃。
“骆,别说了,真的、真的别说了……”她哭着抱住他。“求求你……”
“亭萱……我真的好难过、好难过……”他紧拥着她,颤声说:“真的……好难过……你一定觉得我很没用,堂堂男子汉怎么可以……”
“不!”她激喊着。“不要这样折磨你自己,你承受的已经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