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却与往日不同,我才把盈盈哄睡没一会儿,他就象一阵狂风船地卷回来,脸色比出去时还阴沉,白里透青,象刚跟人家打过架似的。
“心仪,你过来!”他的声音又冷又硬。
我疑惑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又吃错了什么药。
“我刚才在街上看到一个人。”
“哦?……”
“一个无耻、下贱的女人!”
“谁?”
“你的好朋友,何惠如。”他的语气尖利恶毒,象─把阴光闪闪的利剑,笔直地朝我砍来。我瞪大了眼睛用搜索、探问的眼光盯著他,心中不由得燃起一团愤怒的火焰。
“我看见她和一个男人亲热地搂在一起,从饭店出来。”
“饭店?”
“不是吃饭的饭店,是Hotel,你懂幢吗?”他加重了语气。
我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全熄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看错?!我们正好碰个正著,会错?”
“有这种事?……”我的心全凉了下来,不住地住下沉。”
“妈的!小李知道了非气死不可!”他狠狠地往椅子上一坐,马上又弹了起来,满脸愤恨地咆哮著:“干船的人最怕这种事,最恨当王八!你们这些太太们也不想想,丈夫一年到头在海上漂,连个鬼影子都见不著,象坐水牢一样,那种日子有多苦?……”‘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语气也由狂怒渐渐转变成悲凉,他几乎在自语著。“船一开出去,四顾茫茫,真有不知身在何处的述惘,其实所有的海水都是一样,每一个港口也都相同,对我们来讲没有任何意义与差别,因为那不是我们的国土,没有自己的亲人……在枯燥的生活里唯一的慰藉就是自己的家和妻子,要是知道自己的老婆躺在别人的怀里,妈的!那真会发疯的。”
“我们太太在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我知道。”他的口吻更软了一些。停了一会儿之后,死劲地抓住我的手急促地说:“阿乖,你可不许做对不起我的事哟!否则……”他眸子里闪过一丝痛苦的阴影,一脸肃穆的表情,笔直地盯著我说:“我会掐死你!”
“舍得吗?”
“舍不得!舍不得!阿乖,我心里好乱!”他上上下下地搜视著我的脸,表情既狂乱又痛楚,似乎要将我整个吞进去搓揉一番似的,那神态是那么专注、那么深挚,一直穿透到我灵魂深处。
“阿渔,相信我,请你相信我。”我投进他怀里,用力楼紧他,享受著他的热情与挚爱。他猛地低下头来狂吻,仿佛藉此拂去他心中全部的隐忧与不快。
“乖,我以后绝不跟你凶了,真的。”他怀著无限柔情俯视著我。“如果你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就去拿掉,其实我只是怕你受苦,怕你的身体吃不消才不许你拿孩子的,你知道我不太会用婉转的语言来表达自己,常常好话没好讲,明明是心疼你,说出来的意思却完全变了样,乖,你懂吗?你懂我的心意吗?”
我偎在他怀里,细细咀嚼著他的话,品味著他话里的诚挚,心底象一把竖琴每一根琴弦都响起了绝妙的共鸣,那声音优雅柔丽,充满美的光辉。
风暴暂时过去了,家里呈现出雨过天青后的宁静。可是在我内心深处却隐伏著一股不安的暗流;我开始考虑和担心,照阿渔的脾气,不会就这样算了,他一向嫉恶如仇,爱打抱不平,我不知道他会采取什么行动,可能会直接找惠如摊牌,或是去教训那个家伙一顿,也可能写信告诉小李,结果我都料错了,他俏俏地写封信给惠如的父亲──何船长。要不是前天何船长由日本打长途电话到家里来,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也没感到事态的严重性。
为此,我对阿渔的举动十分不悦,他做得似乎有点过分,在事情未经证实之前不应该让何船长知道,只凭一次的巧遇就对别人下这么大的定论,未免太武断一点;惠如是我的朋友,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至少该给她一个表白的机会呀,为了澄清这件事,我决定约惠如见面。
正当我准备找惠如时,她倒先来了电话,约我明天下午两点“明星”见。
我准时前往,她已经先我而到,手里夹著一根烟,看到我立刻按熄,热烈地朝我笑笑。
“心仪,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讲。”
“我也要找你。”
“你都知道了?”她脸上闪过一抹红晕。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简单地说,我爱上一个人。”她毫无保留地单刀直入,倒使我有点窘。“心仪,你爱阿渔吗?”
她的话更增加了我的迷惑,我不解地望著她,轻而肯定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只有爱过的人才知道其中滋味。”她眼底浮起一片笑意,接著说:“我爱楠楠,就象你爱阿渔一样。耽会儿他要来,我希望你们认识。楠楠,楠楠,每当我念著他的名字时,心里就觉得好舒服。”
她的限睛水汪汪的,象罩著一层薄雾般的迷,有如在幻境中梦游一般。
“你们怎么认识的?”
“说起来真是缘分,他还是我的小学同学呢,要不是那次在李青家打牌谈起来,恐怕水远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他现在自己开贸易公司。”
“李青?这名字挺熟的。”
“就是以前在苏澳水产学校当老师的那个李青嘛,他和小李、阿渔是同班同学、”
“哦,他什么时候搬到台北来时?”
“搬来两年多了,就住在我们家附近,我是先认识他太太,知道彼此先生是同行,再一谈才知道原来是同学。”
“李青他人呢?”
“跑船哪,是近洋,一个半月回来一趟。”
李青的太太果然把丈夫逼上舱去了,只为了要丈夫多嫌一点钱,完全不顾丈夫的志趣与性向,是她太自私,还是太虚荣?
“你不晓得那个李太太多厉害,精得象猴一样,十次打牌九次赢;最近开始搞股票,听说赚了一大笔,男朋友一大群,整天打扮得象花蝴蝶一样,到处吃喝玩乐,才潇洒哪!”
“你很羡慕?”
“我?……”毕竟是知己好友,她很难在我面前掩饰什么。“我起初只觉得好奇,反正闲著也是闲著,就跟她一块凑凑热闹,后来遇到楠楠,就比较少来往。不过凭良心讲,我实在过不惯这么无聊又空洞的日子,每天挣开眼就是三大片空白的时间横在面前,明天后天不过是昨天的延续,千篇一律,真汉味道。”
“你有家、有儿子,这对一个女人来讲还不够吗?你不是很喜欢孩子吗?空下来的时间可以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是挺好吗?”
“嘿!别提孩子了,打从我出院的那天起,琴姨就整个包办了母亲的一切职务,可以说她第一眼就爱上了新生的小宝宝,所有女性的本能和隐埋多年的母浮现了出来,孩子占据了地整个心灵,成为她生命中的一切!”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笑意盈人地朝前方努了努嘴道:“他来了。”
我正想回头去看看来人、却已经听到一阵沙哑的男声传入耳膜。
“嗨!小如,这位一定是你整天挂在嘴上的李心仪小姐罗?我叫黄树楠,叫我楠楠好了。”
“黄鼠狼?!”我狠狠地瞪了他一服,心里想:“还真有点象。”
对眼前这个男人,在下意识里已经先对他怀著一份敌意,加上他那种自认潇洒的态度,更加深了心中的反感。这个人好轻浮,他坐下来之后,一只手自然地搭在惠如肩上,一双眼睛却很放肆地在我脸上打转。有点象要揭开你的衣服登堂入室般的狂妄。他有一头浓密的鬈发,锐利轻率的眼睛,笑时露出一口白牙,嘴唇的线条优美,下巴上凹进去一个小窝。体格十分健壮,浑身充满了青春气息。难怪惠如会爱上他,单就他的外貌来看,够得上英挺潇洒,很具有男性美;完全符合了惠如视觉上的满足与需要,她一直喜欢看起来舒服出色的男孩子,很少去注意到对方的内涵修养以及感情的真实度,常常将激情和挚爱混为一谈,总喜欢在情绪的表面层打转,不大肯用心去体察爱的实质,沉醉在一种自拟的爱情幻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