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时候到了。”床上老者斑白的胡须垂胸,随着说话而隐隐浮动的唇,有着病态的苍白。
“师父……”他唤了声,语气中多了一抹不易见的焦急与不舍。
“替师父将神桌上的天书取来。”老者吩咐着,混浊的眼瞳眨了眨,似乎想将徒儿的面容看清。
取来天书的攸皇,用双手捧着,跪落床畔。
“你绝对有资格成为天书的持有者、为师的传人,但你可愿意?”
攸皇沉静的眸落于天书上,静默不语。
“你不愿意……”老者呵呵笑了。“这点为师一向清楚,却总是妄想终有一日你会改变心意。”
“攸皇可代师父寻找传人。”意思是他仍是不愿继承衣钵。
“是啊。”老者点点头。“只可惜了你的天赋异禀。”
“攸皇只是个妖魔。”
“胡说!凡夫俗子不懂你,为师岂会错辨。”老者慈爱地盯着他覆面的发。“攸皇要谨记一事,你的眼能见别人所不能见,此乃上天之恩泽,切勿自弃。”
“攸皇宁为凡夫俗子。”他语气中的厌恶,对的是他自己。
“既已不凡,何不善加利用、救世济民?”老者仍不死心。
“攸皇无此胸襟,有负师父所期。”
望着他抿紧的唇,老者心中涌上怜惜之情。“为师不逼你,聪颖如你终会找着属于你的路。只是……”老者顿下话,思索着该如何表达。“当年为师寻你,并非全是为了寻找传人,而是为了你乃为师的贵人。”
“怎么会?”这事他头一回听师父提起。
“不论你是否愿为传人,持有天书者,这一生必遭逢一次生死大劫,需寻得命中贵人,逢凶化吉。”老者伸手模模他的头,当他犹如孩童一般。“幸好有你,为师才能活至今日。”
“攸皇不明白。”他不明白他何时替师父逢凶化吉了。
第2章(2)
他这总是将自己视为妖魔的徒儿,怎会明白他救了他多少回。“答应师父一件事。”
“师父请说。”
“顺从天书指示,寻找你的贵人。”
“倘若天书不指示?”这种事,总有可能吧。
老者微微一哂,上天既给他如此天赋,绝不可能弃他于不顾。“若此,贵人自会前来与你相会。”他说得肯定。
“如何知晓来者是徒儿的贵人?”
老者银白的眉微微挑起,注视着他的眸已失去往日神采。“届时,攸皇自会明白。”
……
“哎呀,当家夫人驾着马车离家出走了,当家的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坐在这儿发呆?”
突来的话语打断了攸皇远扬的心思。
黑瞳稍移,睨了大剌剌进门的人一眼。“你要我去追?”攸皇替自己倒了杯清茶,品着。
“当家的夫人,理当由当家的去追,别人代劳,成何体统?”二当家君韶安攸皇身旁坐落,接过茶壶也为自己倒了杯茶。
“你在等着看戏?”
“难得当家的是主角,这戏怎可草草了结?”君韶安笑得不怀好意。“大伙儿全等着看后戏呢。”
“大伙若闲着,我可替大伙找事做。”他敛着眸,冷淡依旧。
“这事不劳当家的费心,有我替当家的效劳。”君韶安倏地凑近他,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不知当家夫人容貌如何?”此乃大伙最关切之事,他当然也是如此。
“与你何干?”
君韶安模了模鼻子。他就知晓问当家的这种事肯定会碰一鼻子灰的。但谁教他是众所瞩目的二当家,他不问,谁来问?
“虽说我等无权过问,倘若当家夫人貌似天仙,咱们也脸上有光呀。”这理由是否太过牵强?
“多事!”攸皇啐了一声,仍是未吐露只字片语。
“唉,无端耗了我一颗疗伤圣品云露丹,这用药者的身分、长相我总会特别好奇吧。”君韶安用肘抵了抵攸皇。“我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不过分吧?”
“我没见过她容貌。”
“什么?”君韶安愣了下,他“诱拐”老半天所要的绝非如此答案。“她可是你的夫人啊。”
“你信?”攸皇不答反问。
“是不信。”毕竟想成为当家夫人者比比皆是。“但你却与她寸步不离,所以我想她或许会是个意外。”
意外?攸皇的黑瞳闪动。
她,确实是个意外。
意外地出现他面前,拿他当赌注;意外地挨他一掌,取走他的传家宝;意外地被她利用,散尽他千金;意外地与都翠动手,让她一直未愈的伤猛然加重。
奇怪的是,种种意外不但未让他感到厌烦,反而让他觉得有趣。
与她相处,心中便有种未曾有过的期望,似乎在等待着她下一步的惊人之举。
斌人自会前来与你相会。
当年师父说过的话此时再度涌现。他拧眉细思,平静的心湖因这话儿而泛起涟漪。
“再说,当家的不仅公然于大街上和姑娘搂搂抱抱,还任姑娘声声唤您夫君,这种种不寻常的迹象,当家的要我怎么想?”君韶安说得有些委屈,有些不甘。
那百年难得一见的场景,他竟失之交臂?真是……可惜啊!
“随你。”攸皇的回答跟不回答没什么两样。
不过,当时的他为何未将她推开?武功修为极佳的他,又怎会让有伤在身的她轻易搂住?
他性情冷漠,除了君韶安之外,无人敢随意近他身;他也从不随意让他人有近身之机。但素未谋面的她,为何总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贴近他?
难不成只因她便是他等待的贵人?
蓦地,他笑了。
惊鸿一瞥的笑柔化了他冷漠的半边脸庞,却稍纵即逝。
若此,她的离开,正是时候。
仰首饮下一杯冷去的茶,不知怎地,今日的茶,带涩。
“当家的。”君韶安唤住欲离开的攸皇。今日当家的神情,透着一丝古怪。
攸皇停驻门口,未回头。
“当家夫人留了封书信。”这当家夫人的称呼,君韶安还真不想改口呢。
“那绝非书信。”攸皇瞄了眼那署名“夫君”的书封,说得毫不犹豫。
既然要不告而别,她便不会留下只字片语。这是他对她的了解,一种说不上来亦无法解释的默契。
“哦?”君韶安愣了下,“那当家的可要猜猜里头是什么?”这样才有乐趣吧。
“猜中的报酬呢?”
君韶安想了想。“当家的嘱咐的『那件事』,我会全权处理。”
“不论猜中或猜不中,你都得处理。”如此报酬,可一点也吸引不了他。
“我会『心甘情愿』地处理。”君韶安说得耍赖。
“心甘情愿吗?”他勾了下唇。虽对他而言并无差别,但若能让君韶安心甘情愿,倒也不坏。“银票,千两。”
是吗?君韶安赶忙开封一观。
“银票一千两?”望着手中银票,君韶安脸上难掩惊讶。还真的让当家的猜中了?世人传他拥有通天之能,莫非为真?
“愿赌服输。”攸皇离开阁楼时,泼下了这盆冷水。
望着他伟岸的背影,君韶安不自觉地摇头叹息。
今晚,无月无星,无一丝灯火的街上,冷风飕飕。
漆黑的巷道里,叮呖啦、叮呖啦的诡异声响自远处渐渐传来,吵醒了一名七、八岁的稚童。
坐起身,男孩微肿的眼皮还挂着沉沉睡意,困睠的眸一张一合,似睡似醒。
那声响更近了。
揉揉眼,揉揉脸,男孩左右张的头颅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床旁的娘亲睡得好沉,似乎未让这奇怪的声响吵醒。
小心地从棉被里钻出,男孩下了床,攀上一张矮凳,将窗子开个小缝,趴在窗台上好奇地往外头望。
仔细凝听,那是铁链拖在地上与地上石板互相撞击的声响。然三更半夜,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何来铁链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