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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大纳言入宫了。
不去谒见皇上,不去她的住所,而是直往后宫大女官所在之处。
她浑身上下让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与斗帽包得密不透风,露出的只是一张白净脸庞。
“大纳言。”于门口静候的大女官恭敬地福了福身。
“打扰了。”大纳言微微颔首,压低的语调带着一丝歉意。“今晚前来,有一事请托。”语毕,她已带着堂红进入花厅。
“大纳言但说无妨。”细心地关上门,回过头来的大女官让眼前这脂粉未施的清丽女子吸去了目光。
平时总是以男装示人的大纳言是货真价实的女人,这点她早已知晓;只是头一回如此近看大纳言的她方知晓,大纳言的美令人屏息。
万十八微微一笑,纤白素手自斗篷下伸手,递给大女官的卷轴上系着一条紫底金边的缎带。
“这是……”见着卷轴与那别具意义的缎带,大女官愣了下,一时间未能伸手接下。
“请大女官择视可否。”大纳言低声说道,望着大女官的眸虽未稍移,但白皙的面颊上已染上芙蓉色。
“下官斗胆问大纳言可明白『择视』之意?”大女官端庄的面容上透着看透红尘的世故。
“明白。”
“大纳言是想清楚了才来此的?”大女官再问。
“是。”单单一个字已表明她的决心。
望着大纳言坚定的神情,大女官微微一笑。“大纳言请随小的进来。”她转身进入内房。
以眼神示意堂红留守于外的万十八,外表虽镇定,内心却是万分紧张。
她跟着进入内房,依着大女官的指示月兑下斗篷,除去外衣、中衣,当身上只剩下单薄单衣时,停留于单衣上的纤白手指开始有些发颤,指尖也跟着泛凉。
从大纳言手上接过卷轴的大女官,熟练地将之摊开平置于桌案上,细长的凤眼半敛着,淡点胭脂的唇轻抿着,她静静站立一旁,不催促、不急躁,只是候着、等着。
咬了下唇,深吸口气,万十八鼓起勇气褪去了身上仅存的衣裳,一丝不挂地立于大女官面前。
“可以了。”万十八的声音有些飘摇。
第6章(2)
闻言抬眸的大女官端庄面容上多了分谨慎与严厉。
她先将大纳言从头至尾仔仔细细地瞧过一遍,而后又绕着她的身看了一圈。
“请大纳言将头发撩起。”她站于大纳言身后,看着大纳言撩起长发后露出的颈项与耳根,而后回至桌案前提笔写下“无黑子,目波鲜澄,朱口皓齿,修耳悬鼻,辅靥颐颔,位置均适。”
而后大女官取来量尺由肩广、指长、掌宽、足长……等等,一一度量与记载,无一遗漏,无一造假。
自懂事以来,万十八的身子便不曾让任何人瞧过。
虽一再告诉自己同为女人无须害臊,但那消退不了的红晕与烧热仍是爬上了她的颊,乃至于最后几项更私密的触检时,她已羞得连呼吸都困难了。
“可以了。”大女官这一句可以了,让万十八喘了口气。“大纳言着衣后,请于花厅稍候。”语毕,福了身又回至桌案前提笔书写。
抓起衣裳,万十八红着脸、低下头欲将衣衫穿上,却瞧见自己羞赧的红晕竟从面颊染至颈项、胸口,甚至蔓延至偾起的丰盈上……
如此可好?万十八有些懊恼,有些自责。
她理该更镇静、更平心静气、更落落大方,如此羞窘的模样,怕是要让大女官见笑了。
“十八失态了。”理好衣裳后,万十八道歉着。
“大纳言乃未出阁闺女,此乃人之常情,无须挂怀。”放下笔,大女官小心翼翼地卷起卷轴交还大纳言。
接过卷轴,万十八握卷的手紧了紧。“接下来还需劳烦大女官。”
“此乃下官职责所在,不言辛劳。”
点点头,万十八不再多言,她让堂红替她罩上斗篷,如同来时一般包得一身黑。“告辞了。”
“大纳言慢走。”她陪着大纳言步出花厅。
前脚甫跨出门槛,万十八突然转过身来。“大女官,今晚之事……”
“下官必守口如瓶。”待在宫里多年,她深切明白言所该言、噤所该噤乃保身之道。
柔柔一笑,万十八信了她。
戴上斗帽,她刻意压低了下巴,藏于斗帽下那巴掌大的脸蛋几乎无人能瞧见。
跨出步伐,她与堂红一同离开,与来时一般悄然无声,不让任何人发觉。
包括皇上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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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执意要臣选妃?”
望着急急向他追来、不顾君臣之礼拦下他的大纳言,皇上眼中闪过的先是微怔的诧异,而后是理当如此的释怀。
此时,带着疏离与冷淡神情,脸上不见一丝笑容的她,他懂;几乎抿成一直线、将气怒拦在两片唇瓣中的她,他懂;握得死紧而使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与打颤的她,他懂。
必于她的一切他都懂,就因如此,他才会下了那道旨。
“大纳言怒气冲冲而来,莫非是想抗旨?”多日不见,他更加思念她了。
一接获圣旨便往他这儿冲来的她,身子可好些了?
深知她性子的他,还为此刻延缓了下旨之日,刻意让她能安心地多养病几日,即使只是多几个时辰,他也会尽其所能地为她保留。
可惜,就算他的好意奏效了,此时也全让他的旨意给毁了。
眼前的她,虽极力隐忍着怒气,仍是控制不了到口的怨气;虽让怒火晕红了她苍白的脸,仍是难以遮掩她眼下的青影。
他想,倘若他非当今皇上,他的大纳言恐怕早已气得拳脚相向了。
“臣无法担此重任。”她并不想抗旨,只是不愿意接旨。“臣无挑选女人的眼光。”
“大纳言无须担责,只需挑选出适合朕的女人即可。”
说得倒是简单!万十八气恼地扬起了眉。“何谓适合皇上的女人?”她的问话直接且无礼,被皇上气昏头的她已顾不得礼仪。
“深知朕的大纳言,不该不清楚。”皇上推得干净。
他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何种女人,也清楚适合自已的是怎样的女人,但他却不能对她明说。
朕想要妳。
朕只要妳。
如此简单两句话、八个字,却如同千斤重的石压在他心口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万十八让皇上堵得哑口。
长年伴于皇上身边的她是该知晓皇上喜好,深为谏臣的她是该拥有识人之能。
放眼望去,能为皇上代劳选妃者,非她莫属,但她不愿啊!
她不愿依皇上喜好挑选出适合皇上的女人,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她千挑万选后看中的女人获得皇上宠爱。
她虽是大纳言,却也是女人。
既身为女人,便会嫉妒、会吃醋,无关胸襟度量,也无关公平正义。
她,只是个深爱皇上的女人而已,皇上错看她了。
“皇上是在为难臣吧?”语气一变,万十八脸上的苦笑令人心疼。“对皇上而言,臣是什么?”
“是朕倚重的大纳言。”皇上月兑口而出之词让万十八难过得呼吸一窒。
虽早料到皇上会这么说,但当亲耳听见,心仍旧痛了一下。
她,想多了。
原以为向皇上表明心意的她,一切会有所不同;原以为已知晓她心意的皇上,会让她与其他女子公平竞争,岂知……
她带着光彩的眸色黯淡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那日与马车一同坠亡,一了百了。
那么,她便只会记着皇上震惊的眸、无措的言词、猛烈的心跳以及她偷得的醉人之吻,而非落得此时这心如刀割之局。
“皇上倚重的大纳言?”她自嘲一笑,说话的语调轻之又轻,几乎无法让人听闻。“人心,果真是善变难测。”她握着圣旨的手紧了又紧。“以往,听见皇上对臣说这话时,臣总会欣喜若狂、沾沾自喜。如今,同样一句话,臣听来却只觉刺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