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万十八失望地苦笑了下。
原来皇上仍是不愿见她,她还以为这一回……
腿一软,她整个人无力地朝地上坐了下去,册子撒了满地。
“大纳言!”堂红忧心地蹲在她身前,盯着她消瘦苍白的脸颊。“堂红扶您回房休息。”
这些日子跟在大纳言身边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大纳言的苦。
忧心的苦、相思的苦、繁忙的苦、压抑的苦、希冀的苦,以及那见不着面、说不着话的苦。
这些苦,令她一日日苍白、一天天消瘦,几乎站不稳的身子彷佛风一吹便会倒下。
这些天来大纳言吃下肚的东西寥寥无几,躺在床上歇息的时辰也屈指可数。常常,她只是静静地望着青龙苑,一瞬不瞬地望着出神。
“我吃不下也睡不着,但奇怪的是只要望着皇上所在之处,我的心便能平静一些。”
得知皇上受伤的当晚,万十八窝在窗前的太师椅上,吹了一整晚的风、看了一整晚的晕黄灯光,彻夜未眠。
“福侍官。”万十八让堂红搀扶起后开了口:“今晚仍是兰美人伺候着皇上吗?”明知自己不该问,但她仍是忍不住。
“是。”不明白大纳言的心思,福安照实回答。“不知何故,皇上几乎每晚都召兰美人伺候呢。”
闻言,万十八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那就好。”她的胸口闷得好疼,说出口的话彷佛化作一把剑刺进自己心口。
“大纳言?”万十八那憔悴的模样让福安有些担心。
“这些册子麻烦福侍官了。”现下的她突然觉得好累。她挪动身子走了几步,想暂时远离御书房、远离青龙苑,也远离皇上。“堂红,别跟来。”她的语气中有命令也有请求意味。“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望着大纳言强自挺起的背脊,望着她孤寂纤细的背影,堂红仍是举步远远地跟着。
守护好大纳言,是她职责所在,也是她不得不从的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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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下起了滂沱大雨。
她静静站立在雨中,不躲、不闪,任雨水打疼她的身,任雨水冰冷着她心,也任雨水带走她脸上的泪,不让任何人瞧见。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回神之际,映满眼眸的莲花让她的心扯得发疼。
“原来我们竟是如此的相像。”她这话竟是对满池的莲花而说。
蹲,她望着凝水的莲花,洁白花瓣上的雨水如同她白皙脸庞上的泪水,令人爱,也令人怜。
凝望半晌,她俯将这清香摘满怀……
※※※※※※
“朕要立妃。”
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为了皇上这句话,为了皇上这惊人的决定。
自皇上十五岁继位至今,后宫便一直空悬。
这些年来,不论朝臣如何上奏,如何说之以情、动之以理,皆无法改变皇上不设后宫的心意,顶多纳一名侍寝。
“朕非纵欲之人,也厌恶女子间的争宠。”
皇上不设后宫的心意,众臣能理解,却不合王朝历代的规矩。
“朕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皇上。”
“皇上说得是,但……无子嗣,王朝何以为继?”
“朕自有安排。”
就因皇上的这一句自有安排,从此无人提起选妃立后之事。如今……
如今皇上这句话让原本对攀龙附凤之念死了心的朝臣又再度萌生希望。
有的庆幸自家闺女尚未有婚配对象,有的正开始盘算如何将方订下的婚事给退了。
放眼望去,众臣个个眉飞色舞,欣喜得不得了,只除了大纳言。
“朕要立妃”这四个字甫出皇上之口,万十八便听不进任何话语,只剩这四个字不断于脑海中盘旋,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思,也毁去了她所有的想望。
她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她只是恍然明白,原来“痛彻心肺”的痛,竟是如此难忍。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此时此刻的自己会因心痛、心碎而死去。
皇上终于肯立妃,王朝未来终将后继有人,她该高兴,该为皇上、为王朝感到万幸,但她却笑不出来。
连扬起唇,挂上一抹虚假的浅笑也做不到。
她只是给自己一抹又苦又涩、像哭一般的笑容,并抬眸一瞬不瞬地瞅着至今未曾正眼瞧过她一眼的皇上。
突然间,她好想当场不顾一切、不顾身分礼教对他大吼大叫。
吼他为何如此对她、为何不看她一眼、为何不对她说话?为何要……如此伤她的心?
倘若未曾察觉自己对皇上的心意就好了。
那么,她还会是那正直、忠诚、有话直说的大纳言,而非现下这愁苦、嫉妒,贪婪地想索求更多、想得到更多的大纳言。
低下头,她不让任何人瞧见她的哀戚与自责。
面对皇上,她失了格;面对皇甫皇,她失了质。现下的她,连自己都觉得厌恶。
第5章(2)
“何事让皇上改变了心意?”三王爷打从心底怀疑皇上这突来的决定。
“人总是善变的。”皇上轻描淡写带过。“三王爷认为朕不该立妃?”
“不。”三王爷心生一念。“臣只是想了解皇上选妃的条件。”
“是啊。”三王爷这一问,可是问出了众臣的心事,大伙无不拉长耳朵听着。
“只要朕看上眼。”皇上开的条件,有说跟没说似乎没什么两样。
“啊。”众臣闻言,不禁发出失望的叹息。
“任何人皆可将闺女的画像送至后宫给大女官。”皇上望了众臣一眼,除了大纳言。“朕会仔细挑选。”
“是。”皇上的话又给了众臣希望。“恭送皇上。”见皇上已站起身来,众臣赶忙俯首恭送。
趁着众臣俯首之际,皇上仍是放纵自己偷偷瞄了大纳言一眼。
时至今日他方了悟,想见而见不着竟比想见却不能见容易得多了。这些需一直小心避开她视线的日子,压抑得他好苦、好苦。
她的脸色为何苍白如此?这一眼,令皇上的心刺痛了一下。
是累了?倦了?还是病了?
不由自主朝她跨出的步伐猛然顿住,欲询问她的话亦猛然止住。
他转过身去,逼迫自己离开她,将她推得远远的,远到受他牵连的范围之外。
“皇上!”方出大殿,万十八已追上来。
“大纳言有事?”他背着她未回头,衣袖下的手已握成拳。
天知道他好想回头问她为何瘦了?为何不好好照顾自己?为何不爱惜自己?又为何要让他为她担心、为她心疼?
但他没有。
他只是直挺挺地站着,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几分冷淡与疏离。
望着皇上宽阔的背影,听着皇上冷漠的询问,万十八心中一拧。
若她离皇上远远的、久久的,那么皇上该会轻松一些、自在一些,至少不用如此辛苦地躲着她,是吧?
她勉强自己依靠胭脂点红的唇上扬起浅浅弧线,并从干哑疼痛的喉间硬挤出声音来。“臣已将『租地予民』之策整理提交皇上,理当搬回纳言府去了。”
皇上闻言,眸色一变,却无人察觉。“朕会派人送大纳言回府。”
“不。”万十八咬着唇拒绝。“怎么来便怎么去,臣谢过皇上。”皇上那毫不迟疑的应允让她唇上的浅笑渗入了浓浓苦涩。“臣另有一事相求。”
“朕听着。”不知何故,她说话的语气让他的心不安地骚动。
“臣想告假一段时日。”
“多久?”她的要求令他的心慌了一下。
多久?万十八也如此问过自己。
或许待皇上立了妃之后,或许待她舍下了对他的情之后,也或许……没有或许。
“皇上需要臣时,臣便回来。”
“朕随时需要妳,朕根本不能失去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