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壶很快就空了,他手指轻轻一推,看着酒壶滑下石桌,滚落地上,碎成片。
终于,连沅湘都要离开他了。
她不会再醒过来的。
她失去了孩子,已经是万念俱灰,不想活了。
她就这么睡着,再等不到会有她陪伴的黎明了。
每个人都一样,到头来,能在这世上陪他的只有他自己。
沅湘,妳若是不想活了,就死吧!趁早死了吧!死了就不必受这么多的苦。
身边飘过淡淡的香气,芳魂出现在他身侧。
“涟漪,妳是来接她的吗?”他笑问,举起酒杯敬她,“一路顺风。”
涟漪几乎哭了出来,“宣维,她不是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死的。宣维,你要相信她,也要相信自己!”
“我不知道妳在说什么!”
“宣维,进去陪着她,进去啊!她需要你。”涟漪焦急地说,可她根本触不到皇甫宣维的身子。
皇甫宣维挥挥手道:“妳快走吧!我不想再看见妳。”
涟漪忍不住哭了,不停在他耳边说着,“宣维,你不想去看看她吗?她只是昏睡过去,而不是死了。你快去看看她呀!你去看她,她就会醒的!”
皇甫宣维彷佛这才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喃喃问道:“她只是睡了吗?”
“是的,她只是睡了!”
他摇晃着身体,缓缓举步,朝着床上痛苦挣扎的人儿走去。
他步子不稳地跌坐在床沿,握住她的小手,贴在脸上,不时地吻着、呢喃着,“沅湘,妳只是睡了吗?”
不知说了多久,雪白的小手才缓缓动了动。
她的眼睛仍然闭着,手指却用尽力气地反握住他的手,她的喉咙沙哑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
皇甫宣维在她身边躺下,将她的手放在胸口,柔声道:“别说话,睡吧!”
沅湘的手握得更紧了,眼角滑下泪来。
他吻去她的泪水,“别哭了,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沅湘泪落得更凶了,濡湿了枕巾,也濡湿了他的心。
他紧紧地抱着她,听着她渐渐哭出声来,看着她哭累了,又沉沉睡去,而他始终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松开。
御医来诊病的时候,他也只是把沅湘的手探出去,不肯离开一步。
直到御医宣布她月兑离了危险,必须好好静养,皇甫宣维这才松开她,退到一边,让侍女为她拭去额头的汗,换上干净的衣物。
入夜后,他让她枕在臂上,低声说着话,哄她入睡。
夜里,他在她惊醒的时候轻拍她的背,安慰着。
想起她肚里失去的孩子,他默然无语。
沅湘哭了半晌,忽然凝视着他有些木然的脸,止住泪水,想起这不是他第一次失去孩子。
她这么哭着,无异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于是,她伸出手抱住他,“对不起。”
皇甫宣维诧异地回拥着她,“为什么?”
“让你担心了。”她心疼地审视着他消瘦的脸庞,吻上他的薄唇。
他回吻着,陷入她柔情的漩涡,可又忽然推开她,记起御医交代过,她的身体远太虚弱,不能行房事。
他低喘着道:“以后,为我生个孩子可好?”
沅湘惊喜得几欲哭出来,“好,好。”
第六章
静养几日下离床,沅湘益发地闷了。
皇甫宣维怕她一个人闷着会胡思乱想,总是抽空陪她,甚至将接见大臣的地方挪到寝宫的外庭来。
遇到月亮圆满如盘,或是星光满天的夜晚,他总会带她出去透透气。
“月光总是这样的颜色,好美。”她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眷宠。
“我喜欢月光映在妳的发上。”皇甫宣维低声笑着。沅湘的发很黑,银白的月色照上去,让她的黑发闪着光亮。
“宣维,沐阳城里有一个传说呢!”沅湘忽然想起了什么,温柔地说着。
“说来听听。”他清淡地回答,心情出奇的平静。
“这片大陆上的王族本是银白色的头发,如同月光般柔和的颜色。每个人都俊美如月神,穿著白色的长袍,各自治理着自己的国上。”
“银白色的头发?”皇甫宣维随口说道,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身子微微僵硬。
“嗯。”沅湘轻抚着他垂在胸前的发,“这种发色非常地稀少,有些人的发色会因为受到痛苦的打击而改变。”
“会变成什么样?”他的口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漆黑如墨。”
皇甫宣维沉默着。月光洒在他们四周,形成银白色的光辉。
“宣维!”沅湘忽然觉得他的黑发在月光下闪着银白的光。
他笑了起来,轻松地说道:“也许,我是银发族的后代呢!”
沅湘笑了下,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宣维的发漆黑如墨,如果他真的是银发族的后代,那他心里的痛苦该有多深?
她紧紧依偎着他,不愿开口。
“傻丫头,我是说笑的。”他模模她柔软的发,笑道。
她微微放松了心情,闭眼靠着他。
皇甫宣维抱她回房,陪她入睡。
见她闭上眼睛,安静地躺着,他的思绪飘回幼时的时光--
“小王子的头发是银白色的呢!”侍女们惊奇地把这个发现告诉他的父王和母后。
案母开心地抚模着他的头,夸他是个好孩子。
他记得,他的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很美。
银白色的发。
饼去的时光如梦一场,他何必多想?
有沅湘在身边,何必再作那无趣的梦?
站在廊内,望不见远处的高塔,沅湘心里却总是记挂着。
半夜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悠悠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寻找着熟悉的身影。果然,皇甫宣维正端坐在书桌前,一手撑着头,闭目沉思。
“宣维。”沅湘低唤,男人转头看她,一双眸子出奇地温柔。
“我吵醒妳了吗?”皇甫宣维走到她身边。
“没有,我睡不着。”沅湘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被他拥进怀里。
“多睡觉身体才会好得快。”皇甫宣维皱眉道。
她叹了口气,思虑再三,还是说了出来,“我见到端木纭了。”
“她很美,对吧?”皇甫宣维搂着沅湘,轻轻地摇晃着,彷佛抱着一个婴儿。
“我怕她、怕你父亲--”沅湘月兑口而出,这事在心底藏了好久,彷佛藏了一条毒蛇。
“那妳怕我吗?”皇甫宣维突兀地问道。
“不,我不怕你,你不会伤害我,你不会--”她的话被皇甫宣维的吻堵住,激烈的纠缠,彷佛要她窒息,让她停止思考。
“妳错了,我会的。”他几乎是啃咬着她的唇,竟咬出一丝血来。直到她痛得申吟出声,他才放过她,语气忽然变得陌生,“对不起。”
沅湘的眼蒙着泪,恼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茫然无措的模样,却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小手攀上他的腰,爬上他的背,紧紧抱住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妳见过她了,她是个疯子,对不对?”皇甫宣维僵硬地抚摩着她的发,又道:“她告诉妳逼疯她的人是我父亲吧?所以,我父亲他也是个疯子吧?”
这个逻辑对吗?沅湘索性闭上眼,不忍去看皇甫宣维脸上痛苦的微笑。
“只有像他那样疯狂的人,才会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逼疯。”他说得云淡风轻,彷佛不关自己的事。“所以,他们两个人生下的我,应该也是个疯子吧?”
他握着沅湘的一缕发,重又吻上她的唇,这次不再是狂肆的吻,而是温柔的、呵护的吻。
“为什么哭呢?这不过是个事实。”皇甫宣维像是不解,奇怪地问着。
沅湘的泪再也止不住了,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