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把帐单放上柜台,一张千元钞跟著越过她肩头,叠在帐单上面,出纳小姐手一伸,一块儿收了下去。
出了茶馆,希文伸手接住她要打开皮包的手。“一杯茶而已,不要这么计较好吗?”他柔和地说。
她抬起峻冷的脸。“只因为我兼两份工作,你认为我连一杯茶也负担不起了吗?”
凝视著她,希文又一阵怔忡。剪短她这头长发,施上些淡妆,再加上她现在这个表情,牧安若和狄兰德便是同一人了。
“我没有轻侮你的意思。”他说,脑子开始混沌。
这件事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好吧。那就谢谢你了,费先生。再见。”
如果希文不是太用心去思考充塞在他脑里,似清晰的相同,似隐约的相异的两张脸蛋,他便会注意到安若逃避似的匆匆而去。
***
“我爱你。”
蓝(王玉)仰首吻吻情人的下巴,然后蜷回她怀里。“我也爱你。”
“我们今晚一起吃饭好不好?”
蓝(王玉)没说话,只靠她更紧些。
“你爷爷?”
蓝(王玉)点点头。
因为才和好,朴枫也不说话了。
朴枫是歌手。蓝(王玉)有一回和几个香港来的客户去吃饭,朴枫正在台上演唱。她认识蓝(王玉)的其中一个客户,唱完便到他们那桌坐下来,就这么认识了。蓝(王玉)喜欢朴枫豪爽、明朗,带点侠气的女中丈夫作风。那时没想到别的,以后有应酬的生意饭局,蓝(王玉)就把客人带到有朴枫唱歌的地方。
她自己后来有一晚单独去看她,听她唱歌。朴枫的歌声和她的为人相反,沙沙哑哑,低低柔柔的,很教人听了回肠。那晚朴枫邀蓝(王玉)回住处,两人边喝边聊。蓝(王玉)像遇到知己似的,什么心中的郁和苦都在酒后一一倾吐。朴枫听著听著,把她拉过去搂住,用她特有的沉哑嗓音,低低哄她,安慰她。
当她开始吻蓝(王玉),蓝(王玉)的迟疑,不是害怕或吃惊,是因为那是她的初吻,是因为羞涩。朴枫温柔地待她,极尽轻怜蜜爱。渐渐地,蓝(王玉)感到有一股抵拒不住的力量,打开了她生命中禁锢的樊笼。那一夜,她月兑胎换骨,由一个女人使她月兑释出应为男儿命却生得女儿身的夹缝。
那以后,她们开始不定时的见面,总是利用下午的几个小时,蓝(王玉)到她的公寓来。她们之间的欢情,朴枫带给她的满足和快乐,每每令蓝(王玉)激动不能自己。她对朴枫的感情,还含著无限的感激。
朴枫离过婚,有个女儿跟著前夫。她偶尔去看女儿,有时会留在前夫那过夜。刚开始蓝(王玉)为这事很不高兴地大吃飞醋。后来几次朴枫要她留下不要回去,蓝(王玉)自然不能留宿在外,因为无法向爷爷交代行踪。朴枫也老大不悦,自此两人算扯平。蓝(王玉)不再过问她是否又和前夫睡在一起,朴枫不拿她从不肯晚上留下陪她来为难她。
朴枫因为工作环境的关系,认识和结交的人、难免三教九流。朴枫又是豪迈、开放得不把性当一回认真事的个性,蓝(王玉)很受不了她这样。她自己说她离婚后才变得如此。离婚,是因她受不了前夫的风流和自命倜傥。朴枫责问他,他的回答是:“那么认真做什么?我和她们之间只是性而已。你是我老婆,我终究最后是回到你身边的。”
男人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这是朴枫开始“任性”和“随性”的理由。
“你是惩罚他,还是惩罚我?”蓝(王玉)如此问她。她们虽然是两个女人,拥有的是在这个社会不被认同,无法光明正大的关系。“可是我仍然希望你的忠实。”
朴枫答应了。可是没有多久,蓝(王玉)发现她仍和男人断断续续地有关系。
“光有你是不够的。”蓝(王玉)跟她吵,责她违诺时,她终于承认。“偶尔我还是需要有个男人。”
蓝(王玉)很伤心。伤心、沮丧和挫折。她自知有一部分是来自自小不能满足爷爷和父亲对于她不是男孩的期望。那天她又悲又愤地和朴枫分手,因为朴枫说:“你既不能搬来和我住在一起,又不能接受没有你时,我在别处寻求慰藉,我们还是到此为止的好。”
蓝(王玉)就在那天下午遇见安若。她并不想和朴枫分手,但既然爷爷反正要逼她嫁人,她觉得自己在死胡同里,横竖出不来了,本来已绝望至极,想不到安若一句话,又教她灵光一闪,而希文的慨然相助,更令她在绝处寻到生机,所以她又回来找朴枫。
她有朴枫公寓的钥匙,因此到时迳自开门进去,赫然撞见一个男人。他正要走,可是蓝(王玉)不用问也知道她来之前,他们在屋里做过什么。
男人走后,蓝(王玉)坐下来哭,不肯说一句话。她让朴枫哄得又“不计前嫌”,因为她割舍不下,也因为朴枫说的对,她以前能给她的时间实在太少。
以后就不同了。经由希文,经由他们的权宜婚姻,她即将得到她从未有过的自由空间。
“我要结婚了。”
“什么?”朴枫推开她,瞪著她带笑的脸。“那你今天回来做什么?戏弄我啊你?”
“你听我说嘛。这是个假结婚。婚礼和形式都是真的,但他不会成为我实质上的丈夫……”
蓝(王玉)兴奋地说著,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朴枫却不这么想,她觉得蓝(王玉)太天真。她爱的也就是她这份莲似的纯真,那未沾过一点尘的感情。她的婚姻,她的世界,在在复杂且混浊,蓝(王玉)能使她自生活里寻到一片净和纯,使她觉得世界不尽然是龌龊和粗劣,也有些单一的品质。
婚姻的失败,前夫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冷落,周遭许多人与环境的颓废、堕落,她都无力改变,却又跳月兑不出来。但是蓝(王玉),她需要她。她的全心全意,她的依赖和信任,让朴枫在醉生梦死中萌出一些自信。
可是蓝(王玉)毕竟有著特殊的背景和出身,她的婚姻也不会寻常。朴枫没有她这么乐观,或者说,没法像她所想的那么单纯。蓝(王玉)兴匆匆说著以后她们会有较多时间和机会在一起时,朴枫仿佛感到一块阴影沉沉压上心头。
***
希文慢慢放下听筒,耳际犹响著方才他打给朋友的一段对话。
“老靳,你觉得我太闲了,给我找点跑腿的活儿做是吧?”
“我才没那么闲,也没那个熊胆。不过,请问你在说什么?”
“你房子都租出去了,还叫我去看,教我白跑一趟。这,老兄,你做何解释?”
“租出去了?不可能呀。我就怕我弄不清状况,浪费你的宝贵时间,还特地先问过我老婆,确定她还没租给别人,这才好心好意提供你个Chance,省得你到处去看房子。你是不是找错门,看错房子了?”
他根本没有进门,也没看到房子。“也许吧。你把地址再说一遍。”
希文当然知道他地址没有写错,更没有走错地方,他只是进去之前巧遇牧安若,而后相信了她。
问题是,她干嘛骗他?莫非是她自己要租那房子?据希文所知,老靳那房子相当大,她若租下,不大可能是一个人住。而且那一带的租金不便宜,以老靳房子的占地坪数,月租至少十万以上,牧安若负担得起吗?或者,有人替她付房租?金屋藏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