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由后拉住了她的胳膊,解救了她快要跌倒和地面作亲密接触的命运,同时,也阻止了她的离去。反作用力地使她向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随后,她被一双手扳住肩膀,轻轻地扶正。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躲着我?”这一次,声音是由前方传来。
言语间没有怒气,只有询问,仿佛就是在拉家常,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已。
她的头低得只能看见他的黑皮鞋,好恨自己不能如他那般平和。手,悄悄覆盖上之前被他紧握的胳膊,不愿意叫他看见,那只手,其实已经抖动得不成样子。
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直到确定自己已经可以控制心绪,鼓起勇气,她抬头,用了最正常的语气开口:“我没有躲你。”
犀利的目光扫过她的脸,盯住她的眼睛,最后是还她败下阵来,心虚地别过眼,不敢再迎视几乎可以看穿她的眼神。
“你撒谎。”他简单地给出结论,丝毫不留情面。
“陆家喻,你就不能为我保留最后一点自尊吗?”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伪装在他面前全盘崩溃,她苦笑,涩涩地说道。
就算他是有超强的洞悉力,可不可以稍微保存一点她的颜面,不要这样一针见血?虽然在别人看来,她是童记礼可以独当一面的精明干练的助理,可是终究,她还是一个女人,即使是在撒谎,也不希望有人当众揭穿。
“你不愿意见我。”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她的话,肯定的语气,没有一点迟疑。
“我当然不相见你!”忽然恼恨起他不断地追问,她的语调禁不住提高,惹得旁人注意,“陆家喻,我们已经分手了。”
若是他不记得这个事实,那么让她来提醒他。他究竟想要怎么样?提出分手的是他,她同意了。为什么在她努力努力想要将他忘记的时候,他要出现,搅乱她的心湖?
“维妮——”
“拜托,先让我说完。”赶在他前面开口,害怕他一开口,自己就无法再说下去,“虽然我不确定,我们是否真的恋爱过。坦白地讲,也许是我一厢情愿,因为自始至终,你没有给我什么承诺。你没有犯错、没有负心,你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你真正爱的人,我知道,我都知道!”泪水逐渐在眼眶中聚集,迷蒙了视线,她的眼前,陆家喻的面目有些模糊不清。
“所以,求求你,请不要再说抱歉,不要再说对不起,我不需要,不需要……”捂住面庞,她拼命地摇头,请求陆家喻不要再说出令她尴尬的字眼。
三年的时光,她不记得他们有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约会的次数屈指可数,最亲密的动作,也只限于拉手而已。原以为平凡的爱情可以长相厮守,一梦醒来,原来不是他的性情淡泊,而是他从未真正爱过她,又何来炙热可说?
道歉并不能代表一切。他的每一句“抱歉”,都刺耳无比,嘲弄她当了三年的傻瓜,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幻想中,徒留笑话。
他不爱她,她可以放手;他心有所属,她可以宽容。过往的一切,她都可以不去追究,惟一的请求,是不要继续将她当成白痴愚弄。
好糟糕,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指缝间,全是湿湿地。妆容全部被眼泪冲刷,肯定已经花成一片,她不要以这样的样子见人,不要让陆家喻看见她的脆弱和无助。
“拜托——”哽咽着,她低低开口,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之后,再也说不下去。
她没有把话说完,他却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
他从没见她哭过。这是第一次,他见到她落泪,却依然倔强地不让他看见她伤心的模样。
三年时间的接触,他知道她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人,永远懂得进退得宜。三年前爱他,爱得有分寸,不专横,不跋扈;三年后知道他不爱她,离去地潇洒,很是理智。
他也曾想维妮是做他妻子最佳的人选,大方体面,懂得周旋,能给他事业上的帮助,在他全力在商场拼杀的时候,也能妥善照顾自己,不会拖他后腿。
可惜,他爱上了其他的人,那个和维妮一样能干却个性完全不同的人……
他猜想她会怨他恨他,不料想对她坦白之后,她在短暂错愕之后,痛快地答应分手,没有哭闹、没有条件,迅速消失在他视线之内,快得叫他猝不及防。
以为她是一个放得开的人,却不曾想带给她的伤害是如此之深。陆家喻默默注视她抽动的肩头,伸到一半的手停在空中,最终没有落下去。
半晌,他毅然抽回手,转过身,大跨步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坐进去,摇下车窗,再看了一眼人群中捂着脸看起来极为突兀的维妮。
“陆先生?”
坐正了身子,他看向后视镜中自己的眼睛,沉声说道:“开车。”他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却永远无法在感情上同时给两个女人相等的待遇。
☆☆☆
他讨厌星期五,周末的增刊,意味着他这一天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
窝在乱糟糟的办公室,卞朝晖咕噜噜地喝完一大杯咖啡,揉揉睡意惺忪的眼睛,要自己努力“鄙视”眼前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文稿。
审稿是他的责任,他承认。但是,他是一个大主编呐,不要三五不时地将一些比林黛玉还苍白、比无水豆腐干还干瘪的文稿塞给他好不好?这种劣行,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实在是大材小用嘛!
瞧瞧,现在半夜十一点五十五分,可怜他还在奋战,尽力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地赶在明天凌晨三点之前奉献出周末最新“大餐”,并能够及时交付印刷,保证报纸能在七点新鲜出炉,以饷广大读者。
枪毙、枪毙、枪毙!卞朝晖愤愤地在那些营养不良的稿子上发泄,以求心态能够稍微平衡一点。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卖报歌》的旋律在办公室萦绕不觉于耳,有点熟,想了半天,卞朝晖才记起这是自己手机的声音。
衣袋里,没有;裤包里,也没有;掀开桌上的稿件,还是没有。最后滑下椅子,趴在地上,侦察机一般探测,终于在桌子下面的某一缝隙处发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发配边疆的可怜手机。
响了十二声,他终于接起,想要起来,不期然头顶上桌面底部,痛得他龇牙咧嘴。低头狠命揉搓,脏话月兑口而出:“该死的!”
那边听起来很嘈杂,没有人说话。
“喂!”心情不爽,身体受创,接个电话也没人回应。
还是没人回答。
般什么,三更半夜打骚扰电话,到底有没有公德心?
“喂喂喂!”好脾气终于被磨光,他对着电话那头没好气地嚷嚷,“有什么话就说,不要浪费电话费,本大爷忙得很,没空跟你玩游戏。”末了,觉得不能这么便宜,还加一句恐吓,“再不说话,记下你的电话号码,报警!”
“卞朝晖?”终于有了回应,很轻很轻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找你爷爷什么——”咦?等一等,这个声音感觉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我是维妮。”
对了对了,记起来了,就是她!卞朝晖猛地直起身板,结果后脑勺二度重创,晕晕然,又趴在地上。
“你,很忙吗?”
“不忙、不忙……”这回学聪明了,伏在地上慢慢地从前面爬出来,撑着桌面站起,他带点兴奋的口气问,“你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这一回,对方回答有些迟疑,似乎不太确定,“人很多,吵得很,我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