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穆王妃轻声唤他,“不要太过难为云娘,他们母子,也不容易。”同是女人,她能够明白云娘的心情。平心而论,冬时,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既然是你为他们求情,这次我就不怪罪他们,不过下不为例。”穆王爷拍拍穆秋时的手,“秋儿,其他的事,不要再想,好好修养身体。”
“娘——”看着父亲远去,穆秋时无奈地唤着穆王妃。
“秋儿,你就不要再忤逆你爹了,他也是为你好啊。”慈爱地以面颊碰触他的额头,穆王妃对他说。
“我知道。”闭上眼睛,调整自己的呼吸,穆秋时在心中苦笑。
这样的局面,他还能说什么呢?
“秋儿,你睡了吗?为娘的,还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量。”见他好像有睡意,穆王妃试探性地问。
“您说吧。”虽然有些疲乏,困意袭来,眼皮也在上下打架,不过穆秋时还是勉强打起精神。
“我和你爹商量过了,想要为你举办亲事——”穆王妃小心翼翼地开口,提起一直重压在她心中的事。
“不可!”瞌睡虫被穆王妃的话震到了九天之外,穆秋时突然支起身子,有些气喘。
“为什么?”
“娘,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这样羸弱,别说是娶妃,就连多走一段路都成问题。你要我成亲,不是明摆着要人家姑娘守活寡吗?”穆秋时用力地摇头,不赞成母亲的提议。
“我不管,秋儿,几年前我们要为你操办亲事,你反对,现在你还是用相同的理由来搪塞。不管怎么样,你是穆王府的小王爷,成家立业是天经地义的事。”说是娶亲也罢,冲喜也罢,与其眼睁睁地看着秋儿死去,她宁愿在他死之前为他娶妻。
就算,就算是她这个娘自私吧。
“娘——”看着穆王妃成串掉落的眼泪,穆秋时心中一阵酸楚。
罢罢罢,如果这真是爹娘的心愿,他顺应他们又有何妨?反正依他的身体的状况,也是无法人道。至于他们为他娶的妻子,他会妥善安排好的。
心中作好了决定,穆秋时抓住了穆王妃的手,闭上眼睛,“娘,一切——就照您的意思吧。”
第二章
夜凉如水,明月当空。
一道黑影闪过重重护卫,轻盈地由护墙跃入离秋苑,上了红枫楼。
四周一片静谧,轻轻推开主屋的房门,移步门内,看见一个小丫鬟趴在圆桌上,已经熟睡。掠过她的身边,但见有些细微的白色粉末落在她的脸庞。小丫鬟的鼻翼抽动了一下,复又沉沉地睡去。
花醉雨轻轻掀开白色的纱幔,身形一动,闪至床边,由上而下俯视他。
今日在秦淮河上,几乎第一眼,她就认出了他。还记得,那一年,初相见,她十岁,他十六……如今时隔八年,他似乎还是没变,一样羸弱不堪的身子,还有那老好人的脾气,似乎永远都不明白自己是一个垂死的病人。
她坐在床沿,捋起他的衣袖,看见的是骨瘦如柴的手臂。伸出两指,探上他青筋暴露的手腕,感受到他的脉搏,眉头微微皱起——
真是奇怪了,他的脉搏居然还是和八年前一样,时强时弱,若有若无。按照她当年的诊断,他应该早就死了才对,怎么还能支撑这么久呢?
视线移到他的面庞,看他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张皮的脸。思绪又回到当年,那个十六岁的虚弱少年,勉强支撑着难看的微笑,一再嘱咐她小心。
“我想出去,出去——”睡梦中的穆秋时像是受了什么惊扰,眉峰紧蹙,不住地呓语。
看他捏紧的拳头,额头上冒出的密密汗珠,还有难受的表情,想来是在梦中遇到了不甚开心的事情吧。她环顾四周,目光被不远处琴台上放置着的一把古琴吸引住。仔细打量,琴身约莫长三尺,黑漆琴首,镶长方白玉,古朴典雅。莲步轻移,走到琴台边,纤纤玉指拂过琴身。
“冉冉秋波生——”她低吟,“真是没有想到,你居然拥有这把旷世名琴。”
“三三——”穆秋时又断断续续发出声响。
听见他的呼唤,胸中一动,她上前,撩开床幔。
是什么时候,他居然知道了自己的小名?
“我羡慕你,羡慕你——”昏睡中的穆秋时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他居然羡慕她?凝视着他犹如死人的面容,她惊讶于他的话。
堂堂穆王府的小王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却在这里说着羡慕一个十岁小女孩的胡话?试探性地开口问他:“你——记得三三?”
没有回应,穆秋时已然沉沉睡去。
——胡话,果然是在说胡话,她臻首轻摇,想要离去,却被一股力道拽住。低头看去,一只苍白的手拉住了她的裙角,干枯却修长的十指死死地扣紧,不肯放松。举步再走,如此轻微的力道居然将他的身子拉出了床外几分。
她无奈地叹息,重新坐回床沿,将穆秋时的身子摆正。手碰触上他拽着裙摆的冰凉的手,却意外地发现他的嘴角展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这一夜,她坐在他的床侧,头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醉雨,你昨天一宿究竟去了哪里?”客房内,顾不了坐在花醉雨的面前,怀疑地看着她。不是她多心,醉雨和她在一起,从来不会夜不归宿。昨天晚上她没有回来,肯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哪有什么大事,你多心了。”花醉雨浅浅地一笑,由顾不了的表情看出她心中所想——顾不了一向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所有的情绪全部外露在她的那张脸上。
算是大事吗?昨夜与穆秋时相处一夜,最大的事也不过是为求离去把自己的裙子撕破了一片吧。
“真的没有?”顾不了狐疑地看着她。
“真的没有。不了,我饿了,叫小二送东西进来吃好吗?”知道不转移开话题,依顾不了的性子,必定会没完没了地追问下去。
听她这样说,顾不了这才感觉自己的肚子也在咕咕作响。刚要答话,窗外却传来一阵喧哗声。
“怎么了?”花醉雨推开窗户,发现几名官兵在客栈对面的墙上张贴告示。
“还不是穆王府的事情。”顾不了很不文雅地打了个呵欠,兴致缺缺地说。
“不了,究竟是怎么回事?”穆王府——难道和他有关?
“我也是听小二哥说的啦。据说穆王爷要为他的儿子纳妃,结果消息传播出去,媒婆跑断了腿都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到穆王府。不得已,才张榜征集自愿者。”走到花醉雨的身边,顾不了单手支在窗台上,看着下面围着告示看热闹的人群,“这也难怪了,听说这个小王爷从小就体弱多病,羸弱得不堪一击,大夫都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所以他老爹专门为他修建了庭院,不许外人打搅。这次,好听点儿说是纳妃,说难听点儿就是去冲喜,你想想,有谁愿意上门去当现成的寡妇?”真是造孽,人都要死了还要糟蹋姑娘家。
“话不要这样说,好歹他也是个小王爷,说不定就有人冲着这爵位去呢?”下面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拥挤不堪,却无人愿意上前揭榜。
“爵位?”顾不了撇撇嘴,“算了吧,那个穆王爷还有个二儿子,虽然不受宠,但你想想,毕竟是亲生的孩子,万一那个老大——”顾不了做了个翻白眼的动作,“到时候,你说穆王爷还会把爵位传给一块牌位不成?打死我都不信呐。"那样的一个人,真的活不过二十五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