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脸,望着他,害怕自己在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嫌恶的神情。然而,他眼色平静,“我叫护士过来帮你接点滴。今天下午你不用做事,等你能起床了,就叫车回家休息。”
“哦。”小雨怯怯地点头,“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他真的……不觉得她很脏吗?
“别傻了,生病又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他说了句听着不像安慰的安慰。在她没注意的片刻,黑瞳中快速闪过一抹温柔。
“对了,那天晚上……”她想起刚才没能说出口的道歉。
“你躺下吧,不舒服就别说话了。”他打断她的话,伸手将她按回枕头,“我晚点再来看你。”说完,他端起桌上的玻璃盆,走出了急诊室的门。
凶巴巴的自高自大的看谁都不爽的韩沐野,急诊室里像神一样的王牌大医师,竟然亲手替她清理呕吐物……小雨望着那消失在门口的白袍一角,不禁弯唇浅笑,她应该觉得很受宠若惊才对吧?
如果……仅仅是觉得受宠若惊倒也罢了,可偏偏,心里又有别的什么在发酵。
这是韩沐野第一次对她这么温柔,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会不会、会不会对她……
停!小雨的脸蓦然烧红,她拉高被单蒙住头,在床上翻了个身儿,要自己别再发痴乱想了。
她怀疑自己八成是被太阳晒成白痴了,像韩沐野那样又成熟又冷漠、见过世面的男人,怎么会对她这个还没毕业的小丫头有意思呢?
再说,他根本就还没忘了他那个五年前离世的女友吧?
韩沐野是绝对不可能喜欢她的,反倒是她,好像这古怪的热乎乎的心情……越来越不由自己掌控了。
怎么办?莫非,是……有点被他吸引了吗?
妈呀,她可不想变成第二个宫小婕哪……
“救命啊……”小雨把脸埋进枕头里申吟,双颊却烧得更烫了。
下午四点,韩沐野准时来到院长办公室门前,勾指轻叩门板。
“进来。”门里头传出滕教授苍老的声音。
韩沐野推门而入,走到深色的枫木办公桌前,有礼地一颔首,“教授,您找我?”
“韩,你来了。”滕教授点点头,朝沙发区的方向示意,“坐。其实前几天我就想找你谈了,只是一直没抽出空来。”
韩沐野依言落座,扬起黑眉,似乎在问“谈什么”。
“今年分到急诊室的那几个年轻学生里头,有个姓霍叫霍雨伦的,你有印象吧?”滕教授的表情里有几分不自在,“这个女孩子……没让你想起什么人吗?”
哦,原来是为这事。韩沐野低头笑了笑,“她长得是有点像小雪。”这一点,连当年只见过小雪寥寥数面的滕教授都发现了呵。
“韩,你没事吧?”滕教授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韩沐野摇摇头,“我会尽量做到公私分明的。”
“我倒并不担心你会公私不分,只是怕她又让你想起以前那些事。”滕教授叹了口气。当初他是看着小雪撒手人寰的,也忘不了当时韩沐野痛不欲生的模样。如今,急诊室里来了这么个小丫头,那张与小雪相似的漂亮脸庞天天在眼前晃动,韩真的能够无动于衷吗?
韩沐野淡淡凛眉,“还好了。就算没有她,该想起来的,也总是会想起来。”
瞧这话说的。滕教授摇了摇头,叹口气,“年轻人说话别总是这么死气沉沉的,我这个半老头子可不爱听了。”
“抱歉。”
“韩,其实我一直都很欣赏你,虽然发生过那样的事,但你从来没有因为个人原因而影响过工作。算起来,你家小雪……也走了快五年了吧?你仍然放不开吗?”
韩沐野垂下眼眸,“我……并没有刻意地去想这个问题。”
滕教授“呵呵”一笑,“其实前两年时,我还曾想过要把我家那个丫头介绍给你呢,可是看你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也就没好意思开口。现在,她也成了家了,你也三十好几了,却还是一个人,不觉得寂寞吗?也是时候再找个女朋友了吧?”
第4章(2)
韩沐野微微一怔,怎么,眼前这位可亲的长辈……是打算为他牵线搭桥吗?
“急诊室的工作本来就比平常人忙一些,所以,我现在一个人也挺好的,至少没有牵累。”他用礼貌的语言谢绝教授的好意。
“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急诊室的工作拖累了你的感情生活啊?”滕教授假意唬起脸来,“韩,只要你说一句,我马上向上头申请给你转科系,我可不希望我们急诊室里剩下的尽是一群没人要的光棍哦。”
“哪里,教授您说笑了。”他撇唇淡笑,但拒绝的意思仍是表现得很明显。
“嘿,你别说,还真不是说笑!”滕教授从办公桌上拈起一份表格,递给他,“你看这个。”
韩沐野接过表格,缓声念出上面的标题:“国际人道援助医疗急救小组?”
“这是国际红十字协会麾下的一个志愿者机构,和当年尚恩参加的是同一个。”滕教授解释道,“好几年前你不是就给我打过报告,说希望参加类似的国际救援团体吗?恰巧这次院里有一个名额,我打算推荐你上去,你看如何?”
好几年前呵……韩沐野想起来了,小雪刚过世的那段日子,他是向滕教授提出过想离开急诊室。那时是因为小雪的死带给他太大打击,他不再信任自己工作了数年的急救中心——一个连自己的爱人都救不活的地方,如何配称急救中心?
然而,那的确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的他,想法又与五年前不太一样……
“如果我去了,这一届的实习生怎么办?”他挑眉问。
滕教授沉吟半刻,“哦,你是说霍雨伦啊?没关系,我可以找别的医师带她。”他以欣赏的眼光望着面前的年轻人,“韩,出去锻炼几年,对你而言是大有好处的。你的医术已经无可挑剔,只是……”他缓下声调,想了想,从词汇库里挖掘出一个自以为恰当的说法,“你总是关着自己的心。”
“关着……自己的心?”韩沐野蹙起眉,不太理解教授话里的意思。
“没人真正了解你,也没人能接近你,‘这么孤独的一个男人,会是个好医生吗?会真的关心我吗?会真的治好我吗?’——如果我是你的病人,恐怕我也会在心里这样发怵吧?”滕教授说着笑了笑,“真正的好医生,该和病人是心灵相通的呵。”
心灵相通……韩沐野咀嚼着这四个简单字眼,眼神中抹上了几丝困惑,心灵相通——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自小雪走后,他没再尝过。
他一直以为,全心全意把病人医好,便是一个医生最重要、也几乎是全部的责任了。与其温情脉脉地和病人搞好关系、打成一片,不如冷冰冰地把更多精力放在研究医技上,救活更多病人的命。
但,矛盾的是……他又清晰记得某天深夜里、午夜来临之前的那一刻,有个女孩曾那样质问过他:“韩医师,你是在迁怒吗?”
——因为你的女朋友当初没有被救活,所以你更加不能原谅宫小婕轻易自杀的行为——是不是这样?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一个医生不顾身份对病人说出那样的话来。
韩沐野深深地吁了口气,将思绪拉回现实,那个叫小雨的年轻女孩说中了他的心思,他的确是在迁怒吧?因为小雪的死,他一直隐隐地憎恨着急救中心,也憎恨着每一个来此就医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