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不可以那样做的。薄荷内心沉重,缓缓地摇头,她不是铁石心肠,但她有不得不铁石心肠的原因啊!
“温煦。”她突然睁开眼,隔着吧台向他伸出一只手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现在?”他微微一愣。
“是,就现在。”她苦笑了下,“过了今天,恐怕我们不会再见面。”
“你说什么?”他不悦地拧起眉。她说什么都可以,但是,他讨厌她说要分手、不再见面之类的话。说他痴缠也好,反正他不允许她离开他。他什么坚持都没有,就这一点霸道。
面对他即刻板起的俊容,薄荷的笑容变得更苦涩了,“我是说,过了今天,恐怕你不会再想见我了。”
向薄荷拖着温煦的手大步走出了南方公园咖啡馆的玻璃门。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大学城的街道上,穿过大草坪、超市、医院、邮局,最后停在一家银行的门口。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温煦仰头望着那金光闪闪的招牌,有些不解她的用意。
“我们进去再说。”薄荷牵起他的手往里拉。
他顺从地跟上她的脚步,脸上泛起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的笑容。不管薄荷怎么否认,他直到此刻依旧觉得,他们是相爱着的。她每次总是不自觉地拉着他的手到处跑,就好像六年前视力受损的她,总是不放心地要死死拽住他的手臂才肯在校园里行走。
薄荷带着温煦走进银行,越过了各个服务窗口排队的人流,直接走到理财金账户柜台。长桌后端坐的小姐一见她便咧开甜美的笑意,“向小姐,欢迎您。”
一边的温煦凛了凛眉:怎么?薄荷是理财金账户的VIP客户?他知道这家银行的VIP金账户很难申请,薄荷她……是每个月都赚一大笔钱来存入银行吗?
他正觉得有些怀疑,那位银行小姐手脚麻利地打出几份单据,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交到薄荷手上,“向小姐,请您核对一下有没有问题;如果OK的话,请您在表格下方签个字。”
薄荷接过单据,直接递到温煦手里,“你看,从六年前开始,我的个人账户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钱,从来没断过。而我——”她抿了抿唇,现出尴尬的神色来,“这些年来一直靠这个生活。”
温煦拧起眉,严肃地看着单据上的汇转证明:真的,正如她所说,她每个月都会在固定时间收到一笔不菲的钱款,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一直在接受某人的供养?
“薄荷,这些钱谁给你的?”想到那个不堪的可能性,他的语气开始有些急了。
“你看这里。”薄荷将手指点在汇款人账户这一栏,“这个账号你应该觉得很眼熟吧?”
他迷茫地看向那一串长长的数字:的确是有些似曾相识。
“钱是你妈给我的。”她用透着苦涩的自嘲口吻宣布答案,“当初送我去美国做手术的也是她。手术成功以后,我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能力自己找工作,于是她就一直拿钱养我。她说温家不在乎出这点钱养一个闲人,但她绝对不允许这个闲人再去招惹她的宝贝儿子。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再在一起的原因。”
当她一股脑地把话说完,他也——无话可说了。原来,这六年来,薄荷一直接受着母亲的供养,而交换条件则是——不许再和他有所往来。
敝不得她一直明知他在“南方公园”等她,却狠心地不肯露面见他。怪不得在久别重逢的昨夜,她迫不及待想要逃跑。拿人的毕竟手短啊……温煦自嘲地笑了,心里虽然难受,但能理解薄荷的处境。她已经拿了六年的钱,当然不可以再回头重新爱他。
这真讽刺,当他天真地以为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时候,她却带他来到银行,转账单据上的冰冷数字告诉他:爱不能解决的问题,钱可以解决。
“温煦,对不起。”此刻,他深爱的女人充满愧疚地望着他,那重见光明的漂亮黑眸中,闪烁着代表歉意的泪光,“你可以恨我,反正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这个女人真的蛮讨厌的。但是,别生你妈的气,好吗?”
“我不会。”他抿住唇,笑得很苦。他一直是个乖顺的儿子。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忤逆自己母亲的意志,就是大学毕业的时候,放弃了进入外企工作的优渥机会而选择独力开咖啡馆。当时,母亲已经对他非常失望了。而这次的事,根本不应该怪她吧?这本来就是银货两讫的事情呵。
把事情往好的地方想吧,至少薄荷的眼睛医好了,以后都可以健健康康地活着不是吗?这样看来,他的爱情……也不是全然无用呵。
他深吸了口气,漾开勉强的笑容,“其实,我们可以试试看把那笔钱还给我妈啊!我们一起还,慢慢还;只要你不再欠她的钱,我们就可以……”
她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不可能。这可不是一笔小钱,我六年没工作了,拿什么还?”
“我可以帮你还啊!”
“别说傻话了。”她自嘲地哼笑一声,别开眼,不再看他,“我怎么可能让你去还你妈给我的那笔钱?真要那样的话,她会恨死我吧?”
她脸上那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一般的嗤笑表情让他顿时明白了——原来,薄荷和他想要的不一样!
他想要的是她,一门心思只想和她厮守;而她——则想继续心安地接受母亲的供养,不愿意断了这财源。
“说到底,你还是——不那么想和我在一起吧?”长久的沉默过后,温煦垂下眼,心里一片冰凉。他轻声地、自嘲地说着,“我还是没那么大的魅力,能让你放弃这笔钱。”他把手上的单据轻轻地放回她手里,“我妈说了打算供你几年?十年?二十年?还是干脆养你一辈子?”
“别问了。”她避开他沉痛的目光,手势草率地将单据塞进口袋里。
“薄荷,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啊,我一直都以为你……”他苦恼地皱着眉,想不明白,也没法相信。薄荷怎么会变成一个贪图安逸、爱慕虚荣的女人呢?这不可能吧?他爱过的那个她,或许性格倔强了一点,或许脾气不是特别好,但她一直很善良、甜美、很会关心别人,也非常体贴他这个男友。关于钱的事,她从不看在眼里,也从不计较。
六年的光阴,让她变得那么彻底?是他想得太天真了吗?以为只要等她回来,一切便能和六年前一样?他们就会从此以后毫无负担地爱着,一直开心到老?
“那……昨天晚上算什么呢?”他犹不死心地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你那时说了爱我的吧?”
“我……是想借此来告诉你我有多抱歉。”她的眼回避地望着地板,“对不起让你误会了,我会尽快搬出这里的,房子……我已经在找了。”
“不,你没必要搬。”温煦按下她的手,深深叹了口气,压下心底的痛苦,仍是努力地朝她绽出一抹温柔笑容,“该走的是我。我会在近期将‘南方公园’的生意结束,然后搬出大学城——反正留着它也没意义了,不是吗?”
“温煦……”她不忍地看着他,心里痛恨自己,瞧自己多差劲,用了一种最丑陋的方式,来结束他与她之间的情缘。
“对了,这个还给你。”温煦低下头,从裤袋里掏出一串丁冬作响的小钥匙,轻轻按入她的掌心。事实上他很佩服自己,直到此刻还能笑着和她开玩笑,“我很无聊吧?今天早上趁你还没睡醒的时候,我从花盆里偷拿了。”他当时天真地以为,拿走她的房门钥匙,就可以防止她从他身边再一次跑掉。可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了,不是吗?薄荷说得对,在内心深处,他真的有些怨恨她的薄情。如果可以,他宁愿选择不要与她重逢,一直傻傻地等着,至少梦不会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