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霁背着她着好衣的同时,一并将情绪整理至平常心。原本混浊的黑眸也已恢复平日的清澈灵活。
“我来帮你一起将污水倒掉吧!”他说话的语气平淡温和,与刚才的激愤口吻有着天壤之别,令红芍回不过神来。
“不必了,我来就好了。”还没找到机会道歉的红芍,突然之间反应不过来。
“别这么说,我自己浸泡过的脏水,当然要自己清理掉才是。”天霁向红芍眨了眨眼。“怎好劳烦红芍妹妹做这等粗事呢?”
惊愕于天霁捉模不定的多变情绪,红芍只能被他领着团团转。“随便你。”
怎么回事,面对天霁轻浮的举动,红芍心头竟漏跳了一拍。她不是非常厌恶他的轻浮吗?芳心乍热的红芍说服自己是因他突涌的温柔,才让平淡意念受到异常波动。咬着唇、别开脸,红芍只觉脸上涌起一股燥热。
天霁注意到红芍面颊泛起的桃红,惊喜地发觉她这无法抗拒温柔细语的弱点。
就天霁所知,红芍总跟随着爹亲细心照料着前来求医的病人。
天霁一直以为这样的红芍是一个坚韧的女性,却忽略了她也有颗敏锐多感的内心,初成长的豆蔻少女同样也需要男性轻柔对待。
小时候口头上你来我往的斗嘴,毕竟是稚气举动,真要打动含苞待放的少女心,可得仔细呵护才行。
豁然想通的天霁如获珍宝,溢满得意笑容,看在红芍眼里实在是很奇怪的景象。她不解,倒个浸泡过的脏水有什么好高兴的,莫非他在家中被服侍惯了,来到这里做这等粗重的工作觉得新奇吗?
她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只觉得他真是个难以捉模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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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浑厚的箫声,为寂静的深夜添了迷离色彩。霍天霁循着箫韵,信步来到前院。一抹丈青身影,伫立夜色中。
一曲方歇,沐樗栎沉淀鼻息与心神后,转身便见不请自来的天霁。泛出轻笑,沐樗栎收起紫竹箫,在天霁右旁的石椅入座。“吵着你了。”
“不,晚辈尚未歇息。听闻优美箫声,便循韵而来,只怕打扰沐先生雅兴。”天霁连忙否认。
“三五夜月色盈丽,一时兴起持箫吹奏。”沐樗栎仍是一贯谦徐。“敞舍只是山间草屋,住得惯吗?”
“谢谢关心,晚辈住得习惯。”天霁此行首度单独与沐樗栎相处,内心早有准备待会儿将有的话题。
丙不其然,沐樗栎缓慢地说:“霍贤侄,有个疑问我一直不解。第一天我便察觉你的身体其实已经与常人一般无异,不知霍贤侄此次前来医筑是为了什么呢?”
“沐先生,我在此先要向您道歉。隐瞒身体状况实为情非得已。近年来家母许是过于关注,在她老人家眼里,我的身子永远都要加以照顾。我对此也无异议,反正家母平日也没什么事可挂心,不如就让她多放些心在晚辈身上,也可让她心里有所著落。此回也是经过多次恳求,她才同意由家仆陪伴至城外,让我独自上山。”天霁只说出前半段理由,最重要的后半段理由,就是想追求沐先生女儿红芍之事,天霁可是不敢贸然吐露。
“霍夫人的担忧是人之常情,而你选择隐瞒的原由也是出于领受亲人心意,既然如此,我就不便置喙,医筑亦仍是永远欢迎你的。”
得到沐樗栎的谅解,天霁总算松了一口气。此时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天霁满心雀跃地回头,只见梳洗过的红芍看来更是鲜艳欲滴,粉红女敕颊好似红通通的蜜桃,令人忍不住想尝一口。
出水芙蓉般的红芍瞧也不瞧目光如炬的天霁,一眼将捧着的糕点放置石桌上。
“霍贤侄,尝尝红芍的拿手桂花糕与自酿的梅茶,爽口不腻。”
扁是以鼻吸嗅,已闻桂花清新香味,再将软绵的糕点送入口中,芳甜花香与舌蕾化成一体,天霁真想把舌头一同吃进肚里。再啜口梅茶,微酸味道中和桂花的清香,在嘴中浑然衍成翩舞彩蝶,每一条末梢神经都集中舌蕾,细滑的口感让遍食人间美味的天霁,第一次为咽下的食物喝采感动。
沐樗栎含笑看着已然痴呆的天霁享受着红芍精心调制的美食,但是红芍倒觉得他的反应未免夸张了些。
她的糕点只有爹亲尝过,可是爹亲第一次的反应也不过是在细味品尝后轻道声“好吃”罢了,哪像他现在激动欲泪的神情。
“红芍妹妹的手艺,真是连京城第一厨都比不上。”
“哼!算你识货。”好听话谁都受用,红芍的少女心被捧得飘飘然,脸颊一股热气涌上来,只好轻轻挥摇手中的扇子。
天霁定眼一看,红芍学的罗扇,上头以金粉勾勒巨石轮廓边的山水画,工整细致、缜密繁琐,显然是出于名家之手。富甲一方的霍府收藏的名人画作中,便有一幅同样出处的名画……天霁不禁纳闷,淡泊简约的沐家,怎么会有此作品,而这名贵的青绿山水画还是以扇为画布,更是衬托红芍现下摇曳的扇价值不菲。
“红芍妹妹,你这扇子……”
“我娘亲的。”红芍早瞥见他跟随而来的目光,冷然这。
霍天霁等着红芍下文,却许久也不闻她再开口。
哎!不是她不说,而是她只知道这么多。
打从红芍有记忆以来,便是与爹亲以及嬷嬷居住此地,但嬷嬷于红芍七岁那年撒手人寰后,便仅剩沐樗栎与红芍相依为命。
红芍从没叫过娘,更没见过娘。
红芍曾经提问过娘的下落,嬷嬷不语,眼眶直泛泪水。而爹也不说,记忆中沐樗栎收起平日温和的笑颜,失神片刻才回答。“虽然无法陪伴身旁,但骨肉情不会因此消逝。”沐樗栎强调,娘亲一直都在遥远他处守护着她。
由唯一一次的询问而得到的模糊答案,红芍猜想娘亲早已不在世间。爹亲并未详细说明,红芍便臆测约莫是娘亲因病离世,而专研医术的爹亲未能救治妻子,以致造成心头之遗憾与痛楚。爹娘的鹣鲽情深令红芍羡慕,同时也感叹两人无法白头偕老。
这会儿,难得天霁问起,不然,她真是很久没提起这个话题了。
尴尬的沉默凝结在黑夜之中,还是沐樗栎终于开口打破僵局。“红芍打出娘胎,就喜爱抓着这把罗扇。我们老小自沐府出来时,也就一起带着了。”
这会儿,霍天霁对红芍的娘远比女儿兴趣大了。据天霁多年以来旁敲侧击所知,红芍是沐樗栎的独女,不过,从来也没听闻父女俩提过她亲娘。此刻倘若贸然问话,恐怕失礼,天霁只能迂回提问。
“红芍妹妹秀媚清丽,应是得亲娘真传吧!”
闲言,沐樗栎仔细瞧着红芍,似乎试着回想往日的记忆。
“嗯!笑起来时,都同样有个梨涡。”
什么?只有笑的时候像?还仅是梨涡这般明显的外观?只怕稍具姿色的女子笑起来,脸上都有这么个梨涡。天霁错愕,试图用不着痕迹的眼光飘向沐樗栎。仔细打量比较之下,红芍妹妹与沐樗栎倒是一点也不像啊!
那么,红芍究竟像谁呢?
说实话,若不是天霁早已与沐家父女熟识,他还真看不出来沐樗栎和红芍是父女。
天霁遇上沐樗栎那年,他正打算携女启程隐居山林。当时沐樗栎是玄穹门神医老怪的嫡传大弟子。但为何选择僻居,就不得而知。玄穹门在江湖上是以医术和拳术闻名的正派,分别是由神医老怪与神拳墨君主持。近几年来,随着两位名人先后撒手人寰,玄穹门也跟着没落,倒是门内弟子流散四地,所开的医馆和武馆仍是门庭若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