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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荫 第32页

作者:童茵

押解当日,日头高照,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一大群人围在街面上,伫足扬首,瞪大眼睛想看清贪赃枉法丧尽天良的狗官究竟是生得何种模样,每人手上都准备好了烂菜、土块、石子,蓄势待发,就等着目标出现。

不一会儿,锵锵几声开道锣过去,等着看戏泄愤的人们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来,围在两旁,只听得哗啷哗啷沉重的脚镣声响起,众人纷纷睁大的眼睛,一排长长的行列缓缓走来。

为首的是一位身袭官服的差役领着几位手铐木枷脚镣的人犯,个个垂首蹒跚,逮着机会的人们顿时群起激昂,丢鸡蛋、投石子,有的人挤在人群中舒臂观看,有人却是满月复恨意,咬牙切齿,更多的人是大声哗笑。

“狗娘养的!拿着朝廷俸禄背地里却是吸光咱们百姓的血,羞也不羞呀!?”

“圣贤书都给丢到河里啦!什么清正廉明,我呸!”

“哈哈!瞧瞧那晦气样儿,连狗都不如!这样没天良的狗官早该抓去砍了!”

大伙儿越骂是越发激奋,各种恶毒的咒骂都出笼了,尽情宣泄平日被这些人仗势欺压的不满,痛快地嘲弄诅咒,彷佛疯了似,更有人上前欲要痛揍一番。

笼罩在这样喧腾难堪的怒骂声中,走在街道中央的囚犯始终弯着背脊,身子抖呀抖地不住发颤,模样很是可怜。

喧闹声充斥整个市集,全副戎装的兵勇愤力抵挡已然失去理智的百姓,五名满郎中各自走在队伍的左右边和后方,神情庄重肃目,在大伙儿的土块、唾沫和笑语中,押着囚犯浩浩荡荡地走出城门。

一时惊动苏州城的科场舞弊和命案终是暂且落幕了。

到了第二天,原本洒满石子、烂菜的街道清除一空,市集如往常般热闹,一团和气,彷佛昨日的喧嚣激愤从未发生过,平日爱嚼舌根的三姑六婆依旧凑在小贩前大肆讨论。

“妳听说了没?那新来的巡抚大人今日就要迎娶花荫阁的苏蓉蓉回去当夫人。啧啧,官和妓,是多么不相配,真不知巡抚大人在想些什么?”

“我猜呀!肯定是教狐狸精给迷住了。”

“唉呀,口不留德。兴许人家是对恩爱的小两口,郎情妾意哩,『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什么不好?那位苏姑娘我是见过的,性情温和良善,又生得花容月貌……”仿是想起了什么,其中一名簪着红色大花的妇人道:“啊,对了!她就是前些日子时常在屠猪的朱大婶那儿卖豆腐脑儿的小泵娘。”

“啊!原来是她。她做的豆腐脑真是好吃得没话说,前一阵子我时常上她那儿去买呢!后来也不知怎地,竟不见人了,我家那口子现会儿整日还在叨念着,现在想来,这嘴是馋得紧吶!”

谈到此处,大家是更有兴致了,原先对于这场婚事因身份差距起的排斥是渐渐平抚了下来,改换成赞同称许的声浪。

蓦地,“咚咚咚!”锣鼓声响起,远处突然出现一排冗长的队伍。

排场大、气势大,影影绰绰数十个人,冗长整齐的行列像是一条红带子,从城东贯穿至城西,一时间,锣鼓喧天,开路的仪仗吹敲金锣、唢吶,热闹非凡。

街市上的人们纷纷扭头观看,便见张绍廷挺直腰杆子,一身大红喜服,头戴顶高耸的黑帽子,剑眉倒竖,一双黝黑深沉的眸子闪烁着得意的精亮,白皙俊美的脸庞似乎因天热的缘故,泛出些微的红晕,为整身的阳刚之气掺杂几丝阴柔。

他沉稳地跨骑在一匹褐鬃白马上,散发出一股成熟大度的神态,随着队伍的前进,紧抿的唇逐渐扬起,含着几许沉醉的笑。

“马上的新郎倌就是抚台大人哪!”

不知从哪儿冒出这样的喊叫,小贩前的三姑六婆恍然回神,彼此交头接耳起来,站在路旁观看的众人更是为这样盛大的排场傍震住了,挨不住好奇,个个放下手边的工作跟着迎亲的队伍凑热闹去了。

“抚台大人,恭喜恭喜呀!”

“望大人和夫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张绍廷朝迎头跟来的百姓们微微地颔首致意,手持缰绳,仍是气定神闲地驾马前进,炯炯的目光直直望向远处的那端,唇上的笑容是越扩越大。

不过半刻钟,迎亲的队伍便已到了城西。

一听敲打奏乐逼近,花荫阁里的众家姐妹们立刻拥来,确定无误后,立马分散各忙各的去了。

大伙儿忙得团团转,尤其是当家嬷嬷苏媚娘,为了这一天,天还未亮就起床梳洗,将阁楼前前后后给检查一遍,四面八方里里外外皆是打理得彻底,现下还得当起管家娘,亲自分配调度,务必得将这场婚事给办得风光体面。

一盆盆芳香艳丽的花儿被抬了进来,拖着一盘吃食的紫鹃早在门口瞧见了前方红艳的影儿,立刻转身拔腿就跑,偷偷模模地走上阶梯,走进自成一院的楼房。

推门进入,合该坐在床畔静待的新嫁娘竟不见人影。手一松,她吓得丢下手里的吃食,赶忙往后院冲去。

“小姐,小姐……”她一路叫喊,不假思索地直往厨房的方向跑。

丙不其然,身袭喜红霞帔的苏蓉蓉正拿着一个用大红丝绸裁剪制成的布袋,鬼鬼祟祟地窝在厨房里,四处翻箱倒柜,把放在架上、角落的锅碗瓢盆一一塞入身后的布袋,红艳的双唇还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这模样浑像个手脚不干净的偷儿,哪里是即将要出阁的新娘?一到门边,紫鹃看到的便是这副景况,若不是她身上穿着喜服,还真以为是偷儿闯进来拿东西,差点就要失声大叫喊抓贼。

“小姐,妳在做什么?”

“拿嫁妆呀!”她头也不回,回答得理所当然。

“小姐,甭拿啦!张大爷那里肯定样样都有,若缺了差人去买就好了。”

“不行,这些锅子、碗碟是我惯用的,每样都是我的宝贝儿,当然要一块儿带过去。”回头看了呆在一旁的丫鬟两眼,不禁皱眉道:“妳愣在那儿做啥?喏,这个给妳拿着。”顺手把地上的布袋朝她丢去,又径自转身搬起角落边的大石磨。

这……不会吧!小姐连石磨也要搬?紫鹃傻愣愣地扛起布袋,看着眼前的苏蓉蓉咬紧牙关,吃力地把用来磨豆子石磨抱在胸前,举步维艰地走到门边,颇有耐心毅力一路拽到前厅去。

猛地回神,紫鹃一见苏蓉蓉早已走得老远,连忙扛着一大袋据说是“嫁妆”的东西,拔腿跟上。

回到花厅,还没迈过门坎,着急的苏喜喜立刻上前攀住苏蓉蓉,嘟起涂了半边胭脂的嘴,十分不满地喳呼道:“姊呀姊,妳是跑哪去了,张大人的花轿早在门前等着,就缺妳这正主儿呀!妳若再不来,娘就要逼我『代姊上花轿』啦!”想起方才被娘强拉去披上凤冠霞帔,涂个大花脸扬言要他替阿姊出嫁,他就一阵抖抖抖,抖得裤头都快松了。

“别拉别拉,小心我的石磨。”她一掌甩开黏在身上的弟弟,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东西。

“阿姊,妳捧着石磨做啥?”不会是要带这玩艺儿一块儿上花轿吧?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双眼瞪大,心里不住祈求老天自个儿的猜想不会成真。

很不幸地,天老爷似乎没听见他的呼唤,只见苏蓉蓉一副“如你所想”的表情,笑嘻嘻地道:“当然是同我一块儿嫁过去呀!”

说完,她不再理会愣在当场的弟弟,自管哼着小曲,高高兴兴地捧着石磨走到门边,挨着一张笑脸和娘亲拜别后,非常干脆地一头钻进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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