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再为他的一切伤透心神,也许,真可换来一身自由。
但是,光想着不能再爱他,她的心已在隐隐发疼,痛苦开始攫夺、揪紧她全身的知觉和思绪……
要坚持,不知怎么坚持,可要放弃他,却是更痛。
既然放不下,或许只能顺从心念,忠于自己。
时近岁晚,铁铭勋从云南茶园带回一张合同。
回到茶庄,他在柜台翻了翻账本,了解茶庄这三个多月来的状况,等到嬷嬷备好热水,他步进里间,回到房间洗去一身风尘。
这短短的一段路程,他未见那个总到处走动的身影。
看来,她这回很听话,真的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在外日夜兼程地赶路,他累得没法思考任何事,直至抵达茶园,与各个茶农品茗商谈合同间,他嗅得那一室混杂不同茶叶的茗香,心灵缓缓沉淀下来。
当他冷静了,回首再去思量纪家姐妹俩的各执一词,他仍然找不到头绪,不知该相信她们哪一个,可想起湘湘,他却有不一样的感受。
第6章(1)
相识十年、结伴十年,他晓得她喜欢跟着自己,即使他不像曾云晟会带她出外玩乐,她也会抱着杂书陪他待在书房,从没喊过一声闷。
他与她有着难以言喻的深厚感情,但从不知道她对自己存在着情爱。当纪溦告知湘湘爱他时,他错愕,无法想象这个妹子似的女子,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看待他和姐姐的爱情?
他懂她心性如何,应当不会把姐姐逼走,可是一想起纪溦斩钉截铁的话,便是方寸大乱。
当日,她再三求他好好对待湘湘,别再无视湘湘的情意……
她这样为妹妹着想,又是他有着白头到老之念的心爱女子,他真寻不着不信她的理由。
淋浴后,他走出房间,竟见纪湘正提着食盒走过。她偏首望来,一见是他,马上低头,快步往灶房走去。
他抬头看看天色,揣想她是刚给许忠送饭回来。
原来,她从未离开过。
自此,他每看见她就心头一片混乱,离不开却也靠近不得,只能对她不瞅不睬,看似无情,其实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该怎么面对她对自己的情愫?该拿她怎么办?
两个嬷嬷看他们一个躲着对方、一个冷眼相待,完全模不着头脑,不敢问主子,都过来问纪湘,她与主子究竟怎么了?
她只是不断摇头,垂着眼睑说不知道。
他没再开口说不想看到她,也没赶她离开茶庄,她就这么承受着他的冷淡疏离,咬牙吞下难堪,继续帮他做事。
她不怨,既然选了要坚持下去,就好好走这条路,不怨,不怨……
亥时过后,正当铁铭勋踏出书房,准备回房就寝时,却见仓库那头一室光明,他眸色一沉,步伐转向仓库。
走进去,感觉身后隆冬寒风正不断吹进屋内,他掩上大门,步向那名伏在矮桌上熟睡的女子。
“起来。”他沉声命令。
娇小的身子一动也不动,显然好梦正酣。
拧起浓眉,他蹲。“起来!”
“啊!”
纪湘被吓得跳起,望向声响出处,她迷糊的视线随即清晰起来,看见身旁的男人,她脸色愕然。
“你……喊什么?”她愣愣地问。
“亥时了。”冷淡道,他别开视线。
这段日子以来,他对她始终冷淡以待,刻意漠视她,像是当她不在庄里似的,如今他却过来察看她怎迟迟不回家去,还担心现时夜凉如冰,她会否着凉的种种事宜……
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对她……心软了。
“喔……”她呆呆地看着他脸上隐然的愠色。
仿佛气不过自己对她莫名其妙的关心,他抓起她的手,将她拉起来,打算尽快将她带回曾家,免得留她在这儿让自个儿心烦意乱。
纪湘被他粗鲁的举动吓着了,以为他又要像他启程云南的那个晚上将她赶出门外,当夜摔跤的痛,心碎的痛都太过鲜明,让她慌得掉泪。
“不要!”泪水落出眼眶,她哭起来,纤腕奋力甩开他的掌。
夹带着抽泣的反抗教铁铭勋怔住了,转过身,他惊见她满脸的泪水,随即如她所愿地放开她。
“呜……”
“你……你干么哭了?”他皱紧眉头,心中发愁,她的泪让他手足无措。
见她泪流不止,他顿感头痛地敲了敲额头。“你别哭了。”他试着劝慰。
“呜呜呜……”
岂料,她哭得更大声。
看她像个娃儿哭个没完没了,他叹了口气,莫可奈何地张臂将她拥入怀里。
“够了,你准备哭到天亮是不是?真的晚了,该回家去了。”从没想过她的泪竟能如此影响他,他一脸无奈。
他的气息与温怀将她紧紧包围,深深滋暖着她的心扉,她慢慢抑止哭泣。
闻见怀中人儿渐转微弱的哭声,他暗地松一口气,这法子还是有效。
从前她哭了,他就会抱起她,将她抱在怀间,她就会止住所有哭声,赖在他怀里撒娇。
自她早年稚齿时,拥抱她,似乎是唯一让她不哭的方法。
待她擦干泪后,他重新执起她的手。“天晚了,你真得回去了。”
他终于重现昔日的温和面孔,她眼波流动出眷恋,牵唇笑了。
她柔美的微笑带了丝娇憨,乍见这最熟悉的俏美笑颜,他心头一暖,温柔的笑意跃上他的嘴角。
没了几个月来的视若无睹,冷漠淡然,此刻他们仿佛回到了一起结伴、并肩做事的和谐日子……
凝望彼此澄澈的眸子,过去拥有过的亲昵,像透过他温热的掌心,重返他们身边。
看到他嘴边微扬的弧度,感觉彼此之间倏然变得柔和的气氛,纪湘感到舒心。
她有多久没看到、没感受他的善待?整整一个冬……
握紧她的手,他与她一同走出茶庄,一路上尽避皆是沉默无语,可流窜与其间的平和,正逐渐领着他们回到最初。
来到丝绸庄,铁铭勋拍打门户,守在门后的家仆应声开门,他随即放开她的手。“早点歇着。”低声说罢,他转身离开。
“等等……”她心下一急,连忙抓住他。
转过脸,他定眼瞧着她,等她开口。
他不再对自己疏离的神情壮大了她的胆子,她轻蹙愁眉,洁白贝齿紧张地咬了咬女敕唇。“你……不再生气了吗?”紧抑着心间猛烈的跳动,她勇敢地触碰这道坎。
铁铭勋闻言,脸色一凛,眉头再次皱起。但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心里微微一叹。
“事到如今,不管真相如何,我已经不想再去追究了,溦儿既然决定远嫁,那我尊重她的选择。你还是我疼爱的干妹妹。”
闻言,纪湘知道这已是她能奢望的最好的结局了。她朝他淡淡一笑:“好,那我回去了,勋哥晚安。”
说完,她挥手向他道别,走进门里。
看着她的背影,铁铭勋再次叹气,现在他能够做的,是放下对她的冷淡,不再怀疑她真逼走了纪溦。
初春后,后门种植的花草有了动静,再过阵子,栀子花开了,移植过来的茶树也长出了女敕叶。
午后,纪湘难得闲着,就去了后门看看她的花儿,发现一旁的茶树被摘光了叶子,她一惊,跑去铺面问嬷嬷,她们就笑着叫她去灶房看看。
走到灶房,她在门后探头,看见铁铭勋在灶前忙着生火,大锅旁搁着一碟洗净过的叶子,她好奇极了,却不敢进去打扰他。
燃起炉火,他起身等了会儿,伸出大掌往锅子一放,正是试探温度当下,他身后突地响起了一阵抽气声。
他回头,看见她难为情地笑笑。
“我……我想拿水壶。你……你不怕烫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