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那位公子又来了。”
撩起了悬幔,紫香自窗向下看,发现了坐在墙角的白衣公子,还真是俊朗出尘呢。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那位公子身边还带了个随从。
“是吗?”艳雕不甚感兴趣地懒懒回应,“照旧不点酒不叫姑娘陪?”
紫香走了过来,替她绾发,“是啊,八成这位公子还不大明白咱们媚仙楼是做什么呢!”她嘻嘻一笑,“等下就轮到小姐上场了,也叫那位不叫姑娘陪的公子开开眼,见识见识下什么叫绝色佳人。”
艳雕淡然一笑,“你这丫头,无端端注意那公子做什么?人家有银子喜欢来这里砸,又不扰着谁,只怕央妈妈求之不得呢!”
她起身,撩起了大红的罗裙下摆,施施然地步出房门,出现在了二楼的栏杆前。
“艳雕姑娘出来了。”
不知谁一声,引得所有的人都翘首而望,就连那坐在墙边正自斟自饮的白衣公子也不例外……他原就是来看她的啊!
楚送月一双桃花炫惑的双目紧锁住楼前的艳红身影,深沉幽远的目光没有泄露任何的情绪。
而立在身边男装打扮的,正是洛九儿。退去了初见时的震撼,那样一张面孔上仍旧是得天独厚的美丽,却叫她的心不知该做何感想。
艳雕嘴角边挂着盈盈然的浅笑,眸中流光轻转,便望到了楚送月。没有多停留便移开了去,却在望见楚送月身边那家丁打扮的人时微微一怔,旋即一笑,这公子倒有意思,竟带个姑娘来逛窑子。
她头发极妩媚地在脑后盘成了同心髻,斜簪金步摇,眉似黛眼含烟,一身红衣既俗气却又艳雅,青丝垂额香肩微敞莲步轻移,缓缓步下了楼来。
“艳雕姑娘,今儿个可轮着你了,咱爷们三个可等了好几日了。”一个黝黑汉子大声嚷嚷道。
惹来旁边服侍着的女子的娇嗔不满,“红月还道连爷这一连几日都来媚仙楼是想着奴家呢,原来呀,”她艳红的嘴唇高高嘟起,“原来是想着艳雕姑娘呢!这样看来,奴家还是先行告退了好!”
那被唤做“连爷”的黑汉子连忙伸手拉住了她,“哎哟,我的小心肝小宝贝,你这是吃哪门子的醋啊!就是我挂着艳雕,人家艳雕也瞧不上我啊!你看看这几年,柳姑娘的入幕之宾,哪个不倾家荡产啊!你呀就乖乖坐在我这儿,可别让我折了本回家还挨那头母老虎的板子!”
一番话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那红月也哭笑不得地坐下,一捏他的鼻子,“你倒想开心快活,哪天姑女乃女乃我一个不如意,倒是闹到那母老虎那里去,可叫你下半辈子都别想安身!”
“是是是。”黝黑汉子连忙赔不是,这厢闹剧落幕,那厢艳雕已经在台上坐定,怀抱琵琶,素手轻勾,铮然而鸣,大堂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艳雕轻拢额前的青丝,微微一笑,美不胜收。众人正失神于她的美丽魅惑时,她已经启唇唱了起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拌声自然清悠,纯净透雅,不染纤尘,以一个在风尘中打滚三年阅尽人生百态的女子而言,艳雕难得地透出了一份干净。一曲曹孟德的《短歌行》唱罢,艳雕落落大方地站起,雅致一笑地欠了欠身,便下了台。
由头至尾,除了献了一曲,艳雕未发一言,就是笑,都像是置身事外一般地漠不关己。然后她便上楼了。
不一会儿,紫香从楼上下来,直接走到了靠墙的一隅,对洛九儿说道:“这位小扮,我家姑娘请你上楼。”
洛九儿一怔,指了指自己,“我?”她望了望正在饮茶的楚送月,这……也太离谱了吧?无论外貌衣着,获此殊荣都不该是她吧?难道……艳雕认识她?
没道理啊……她已经是男装打扮了呀!就算艳雕认识洛九儿,这样的装扮也不会识破啊。
紫香一笑,“姑娘说的便是你了,不会错的。”
“爷,”洛九儿垂眸说道,“艳雕姑娘请我们上楼。”是去还是不去,总还是要尊重一下砸银子的人。
楚送月放下茶杯,仰首看她又开始揉鼻子,桃花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然后冲她一笑,颇邪恶的样子,说道:“艳雕姑娘只是请你上去,可不是我们。也好,你也难得来喝一次花酒,便上楼去艳雕姑娘那里开开眼吧,你不是仰慕她已久了吗?银子这里就不必担心了。”
啊……她哪里有仰慕艳雕啊?只是……只是一点点的好奇加上……
看他桃花眸里分明是邪恶的笑,摆明是欺负她女儿身还上妓院,她揉揉鼻子抬起眸,回避开那开得炫惑的桃花。她转头看了看紫香,笑道:“姑娘的好意小人心领了,只是小人这一上去,将爷独自留在这里,于礼不合,还是……还是先谢过了。”
紫香看她一眼,很是得意地说:“我家小姐早料到你会如此说,我下来时便说了,你家公子也可以一起上去的。”
洛九儿心里嘀咕,这倒好,成了主子沾奴才的光了!这艳雕姑娘果真是个十成十的女人,心思难测,要邀楚送月上去直说便是,还绕这么大个弯子先邀她再邀楚送月,结果不都是两个人一同上去了,有什么差别呢!看那丫环得意的样子她便很想笑,既然主子都发话可以两个一起上去了,还这么不会做人地直来直去,最后还将掏银子的人得罪了,真不知得意个什么劲。
“如此甚好!”洛九儿笑嘻嘻地看了楚送月一眼,“爷,您也仰慕艳雕姑娘已久,这下艳雕姑娘邀咱们一块上去,正遂了爷的心意。”
楚送月淡淡看她一眼,又扬起了笑容转开目光,这寡妇,倒光明正大将了他一军,“去便去吧。”
他起身,跟在了领路的紫香后面,洛九儿笑盈盈地跟上他,谁料楚送月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紧盯着洛九儿,她一时不察,便撞入了他的怀中。
“哈啾!”她大大打了个喷嚏,连忙退开,低头说道:“对不住,冒犯了爷。”
楚送月皱眉,眸光紧锁住她半晌,才转身继续前走。
洛九儿偷偷松口气,那目光如刺一般,像要穿透她的头顶,即便不抬头,她也感觉得到。
哎,想起适才艳雕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她痴然凝住目光,旋即扯开一抹笑,习惯性地抬手模了模左耳垂,快步跟了上去。
第四章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艳雕举杯向月,然后仰首一饮而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便有了这独饮独酌的习惯,一个人饮酒,甘苦自知,就是醉了,也不用担心,紫香会替她收拾。若是对着客人,即便是疼她入骨的四王爷,她也是不饮酒的——微微一笑,能这般有恃无恐,端的是那些个男人贪她的如花容颜,爱的是这具销魂身子,哎,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她不饮酒,就是要清醒地面对每一次的欢爱,不给自己任何借口,她是自愿的,自愿堕入这无边的苦海,既然所有人都不要她幸福,那么,她自己也配合着成全他们,不幸福便不幸福吧,反正,她也从来没见过幸福是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