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方世言的正妻二太太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提醒着,“今日可不是妹妹的场子,你就安静些吧。你想看什么戏,等你过寿时再点,今日既然是给怡蓝妹妹办的酒宴,自然是怡蓝妹妹先点戏。”
虽然方怡蓝今天面上大添光彩,但她是低调惯了的人,此时见二太太公然拿自己去折秋荷的面子,生怕会给自己找麻烦,便笑道:“还是请老太太先点吧。”
戏牌送到面前,方老太太却笑说:“今天是给你办酒席,自然是你先点。你不要怕别人说什么,有我给你撑腰呢。”
方怡蓝浅浅一笑,只好将戏牌收回来,先点了一出“万园春色”,这戏讲的是一户有钱人家多子多孙且趣事不断的故事,最是热闹好看。大户人家办宴席,多点这一出。
几位太太和姨太太知道她点这出戏意在讨好老太太,因此,表面子上都点头说“点的好”,在心里却又暗暗地撇嘴冷笑。
方少良正好从戏楼下面走上来,方老太太看到长孙来了,便唤他,“少良,你也点一出戏吧。”
他一眼瞥过去,看到坐在方怡蓝身后的曲醉云,两人目光一对,她立刻将视线移开,很不愿再瞧他一眼的样子。他勾唇一笑,“给姑妈办的酒席,却让我点戏,这不大好吧?老祖宗您点过了吗?”
“老祖宗”这称呼,全府只有方少良一人这样叫,每次这样叫都带着几分孙子讨好女乃女乃的味道。
方老太太最是宠溺他,立刻笑答,“你就算是替我点一出好了。”
方少良笑着接过戏牌看了看,忽然歪着头问曲醉云,“云弟喜欢什么戏?”
她闷声道:“我平日也不怎么看戏,对这一点都不懂。”
“也是,还是女人们更喜欢看戏。”方少良耸了耸肩,“其实我也不大懂戏,不过老祖宗既然让我点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点一出吧,点得不好,你们就不要怪我了。”他对站在旁边等着人点戏的戏班班主说:“你们班子里有没有能唱《木兰从军》的?”
班主陪笑道:“大少爷点的这出戏不常演,不过还是可以唱的。”
“那就这一出吧!不用唱整场,把最精彩的那一折唱一唱就好。”
方老太太在一旁问:“最精彩的是哪一折?”
方少良回头答道:“就是最后一折,唱的是花木兰从军归来,月兑戎装换红妆,那一折我记得叫--『惊艳』?”
班主笑道:“大少爷说的没错,是叫『惊艳』。这戏是从古诗(木兰辞)中改过来的,这一折中原诗词保留的最多也最全,几位夫人小姐们应该都耳熟能详,听上一遍,就能跟着唱几句了。”
班主领了戏牌下去后,四小姐方丽瑶好奇地问:“这一折中有什么唱词是耳热能详的?”
方少良用手中的扇子轻轻敲了下妹妹的头,“你这丫头平日读书一定不用功,连(木兰辞)都没背过吗?既然是『惊艳』一折,唱的自然是最后那一段了,你把(木兰辞)背一背不就知道了?”
闻言,方丽瑶摇头晃脑地默默背着,“卿卿复卿哪,木兰当户织……”
“谁让你从头背了?”方苑霞一个白眼丢过去,“从『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开始背不就好了?”
方丽瑶也不气恼,乖乖地跟着背下去,“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月兑我战时袍,着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出门看伙伴,伙伴皆惊慌:『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好不容易背完了这一大段,方丽瑶立刻喝了口茶水,又问道:“少良哥哥,你说这诗是不是后人胡编乱造的?一个女人从军十二年,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女人?”
他淡淡地回答,“若她刻意隐瞒,而旁人又从未往那里想过,也非不能。”
方少楠伸过头来笑道:“若她长得没有一点女人昧儿,是个丑八怪,身材又平板,也难怪别的男人看不出来。”
他说话素来口没遮拦,这话说出之后,方老太太不禁皱眉,“少楠,满桌都是你的长辈,这样说话实在是没规矩,我看你还是到下面去看戏好了。”
方少楠悻悻地起身,不情不愿地下了楼。他母亲段姨娘顿觉自己也似是被打了胆,连忙起身向方老太太告罪。
方老太太冷冷地说道:“你坐着看你的戏,和你无关。少楠这孩子说话没轻没重的,这只算是提醒他一下而已。”
方少良一笑,“姨娘别怕,老祖宗处事最是公平的,少楠那里改天我去说说他就好了。下面都是亲戚家的公子,他在那里比在我们这儿更自在些。”
有大少爷打圆场,段姨娘总算又安下心,坐回去看戏了。
这时候戏已开场,热热闹闹的一出“木兰从军”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漫不经心地踱步到曲醉云的身旁,方少良挨着她坐了下来,小声道:“知道这戏我是为谁点的吗?”
她面无表情地说:“大表哥自然是为老太太点的。”
他轻笑,“你就算是再装得不解风情,其实心里还是明白的。无妨,反正今日是姑妈的好日子,我也不会说破什么,你尽避放心。”
身子一顿,曲醉云赫然回头瞪着他,“你还想干什么?”
方少良挑眉,“我想干什么,要看你对我的态度了,你若乖一些,我便什么都不做。你看姑妈今天心情多好,多少日子都难得见她一回笑脸,对吧?她辛辛苦苦地在府中特了十几年,要的不就是今日这般众星拱月的光彩日子?可这繁华如梦最易醒啊……”
曲醉云恨得牙痒痒,一边还要留意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一边再将声音放得轻一些,“大表哥,你就算是再悠意妄为,但别忘了还有礼数呢!我好歹是你的亲戚。”
“表妹嘛……”他故意拉长声音说出这三个字,曲醉云吓得几乎要用手去捂他的嘴了。
方少良见她慌成这样,便暂时住了口,又好奇地问:“你今天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今天一上楼,他就觉得云儿的气色不佳,一张小脸白白的,比起平日少了几分血色,连唇都失了红润。
曲醉云皱眉道:“你少气我,我就不会病。”
方少良暖昧地笑着,“这么说来还是我的错了?可我怎么会气你?我怜你、疼你都来不及呢。”
不想与他说这些话,曲醉云站起身,作势要去旁边拿茶杯。而视线一直不离方少良的方苑霞,看他俩很亲密的样子,心中有些吃味儿,便上前道:“少良哥哥,昨天我院子里的荷花开了,叫人请你来看,怎么你也不来?”
“昨天啊?”方少良懒懒地说,“昨日我一整天都在核算府里的帐目,哪有工夫出门闲逛?改日吧?”他又看着曲醉云间道:“云弟不是最喜欢荷花吗?改日咱们一起去看。我记得二妹妹那里有不少荷花的品种还是市面上少见的呢。”
方苑霞虽然不喜欢曲醉云,但是既然方少良亲自邀约了,自己也不得不装作大度的样子说:“是啊,表弟也一起来吧,我那里还有一盆逞罗国的荷花呢。”
“我对荷花不是很懂,而且这两日学堂上老师功课催得紧,我娘让我少出门,你们共赏就好了。”她淡然地拒绝。
被曲醉云折了面子,方苑霞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笑道:“表弟的架子就是大,咱们请不动就算了。”随后又表情一变,对着方少良娇嗔说:“少良哥哥,你可得给我这个面子,一定要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