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然敢来,难道还怕你连累吗?”老人勃然大怒,“我康种虽然已经老迈了,但不代表我的胆子也变小了!你今日要是不叫,我掉头就走,你以后也别指望我能帮你任何忙!”
他嘴哮一笑,应有的少年纯真笑容又浮现脸上,有些尴尬又欣喜地低声叫道:“外公。”
康种点点头,手激动得颤抖,紧握着他的手,将他拉着一起坐下。
“好吧,你刚才说,你七岁对被人收养?是被谁收养了?我日后一定要重金酬谢。”
“不必了,估计您的重金他们也不会放在眼里。”楚澜光笑得诡异。
“哦?难道是哪个大户人家?对方一定不知道你的身分吧?否则,怎么敢收留你?”
“是‘大户人家’,因为知道我的身分,所以更要收留,这也算是……有利可图吧。”
康狮听得有些物涂,“到底是什么人?”
楚澜光将桌上的一杯茶倒出来一点,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出两个字——施南。
“施……”他止住将要冲出口的那个名字,瞪大眼睛问:“你怎么会是被他们收养?”
“当年扔娘把我偷送出宫对,将我交给了她的儿子裘全保护,他带着我一路逃跑,为了防止被人找到,一直逃到忻州才暂对停止脚步。在析州我们冒充猎户,隐姓埋名地生活了两年,直到在山上无意中救下了正被狼群围困的施南小皇子,经他引荐,我们认识了施南的皇帝。”
“施南皇帝十分谨慎,暗中调查了我的身分后起了疑心,又因为一位曾经出使苎萝的使臣说我长得与我娘十分相像,使他更加怀疑。当时苎萝宫中的那场‘圆月之乱’的消息虽被全面封锁,却还是有不少风雷风语传到了施南人的耳中。我不知道施南皇帝是怎么逼问裘叔,他最终还是把我的真实身分说出来了。”
“施南人竟然没有为难你?”
“我不过是个落难的无助孤儿,要我死已无意义。施南皇帝就公开说我是他的义子,将我带到皇宫,如一般皇子般抚育成长,一晃眼就过了十一年。”
康种长呼了口气,“当年我听到消息说,你娘和你都被反贼杀害,十分孤疑,但皇宫毕竟不是我能调查的地方,岳郁庭又表现得十分衰痛,就勉强信了。直到七年前,我收到一封神秘的来信,说明了当初宫内发生之事。我简直不敢相信,但是几经调查,确认信中所言无误。我真不懂,为何他为了坐稳皇位,竟然能如此泯天人性,违背人伦?连自己的结发之妻和亲生骨肉都能痛下杀手。”
说到激动之处,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
此时楚澜光霍地站起,两步奔到门口,猛地将房门一拉——
门口站着的是呆若木鸡的易微尘。
“有人偷听?”康种变了脸色,将那柄剑一下抽出,剑光霍霍,沉声道:“绝不能留下她!”说罢,剑尖已经刺向她胸口。
易微尘仍为自己无意中听到的事心惊,又被闪着冷光的剑吓得征征地完全没有反应,楚澜光如闪电般将她一把接入怀中,急喊,“这是我的人:”
康种的剑停在半空,“你的人?”他又看了眼惊魂未定的门外人,以他老辣的目光,一眼就看出这是个易权而算的女孩子。“但显然她是刚刚才出现在这里的。你我所说之事关系重大,她若是靠不住……”
“她当然靠得住。”楚澜光紧紧模住易微尘的手,将自己的胸睦迎向外会的剑尖,“今日我们所说的已经够多了,您先请回吧,我们再约定下回见面之日。”
康种将剑慢慢收回剑鞘。“好吧,你记得,有事情就到这凤求凰来找我,这里的鸨儿是我的心月复。”
他紧紧盯着易微尘,从她脸上看到的震惊和惶恐让他疑心重重。
“这女孩子真的可靠?”他颇不情愿地将剑放回桌上再次问道。“你记住我的话,成大事者绝对不能威情用事。你有一个心狠手辣的爹,若是你也想成大事,就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楚澜光却神情庄重地回答,“但我也有一个温柔善良的娘。”他不想跟那男人一样。
康种一震,低下头疾步走了。
“吓到你了吧?”他绽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望着易微尘。“怎么去而复返?”
她望着他,眼神中的惊恐未退,有干言万语要问,但她的嘴唇贪张了好一阵,只说出一句,“公主被人抓走了。”
易微尘向楚澜光讲道了岳云霓被人抓走的过程,他皱着眉头听了半晌后,问:“领头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长得……三十岁左右……脸方方的,看上去有点凶,有点冷模,穿着一身黑衣服……”她努力回忆着,“他手下还有不少人,看起来都气势汹汹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抓人不说,竟然还拿着一幅图,看了一眼,就出手抓人。”
“抓人还有图?”楚澜光觉得事有蹊跷,想了一阵子,拉起她说:“走,先回宫去看看。”
“我不敢回去。”易微尘吓得忙摇头,“万一公主真的丢了,我怎么对皇上皇后交代?”
他安慰她,“你放心,就算公主真丢了,也怪不到你头上。”
易微尘咬着唇,“怎么可能不怪罪?我毕竟不是正牌的公主,但公主可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啊!她出了事……我是第一个逃不掉的。”
“你现在可关系着两国的外交局势,皇上既然已经把你许给了施南,你就算是一半的施南人了,不会那么容易就动你的。更何况,现在也不能确定公主是真的丢了,你不要摆出一副好像天就要塌了的样子。这样吧,我们先悄悄回去看看,如果他们真的为此要罚你……我就把你偷走,如何?”
“偷走我?”她听不懂。她又不是一件东西,怎么可能会被偷走?
“你不是不想嫁到施南去?如果公主丢了,你又怕被问罪,我就偷走你,这样反而一了百了,多好。”
楚澜光轻描淡写的口气,依旧有种天大的忧愁都能化解的信心,但易微尘这一次笑不出来。
她望着他,良久,才垂下眼,用轻如微风般的声音问:“你是要造反吗?”
他眯起眼,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一下,“微尘,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名吗?”
“所以,我怕你背上这个罪名。”她依旧垂着眼。
他盯了她好一阵子,问:“你刚才听到多少?”
“断断续续,其实也听不大真切……但是,我听到你们说到什么圆月之乱,说到施南,说到陛下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和貌生骨肉下毒手……”
她的嘴倏然被他捂住,只见他无声地笑了笑,“行了,你听到的已经够多了,也许我的确应该杀了你。”
易微尘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里头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衰愁,仿佛在说——“杀了我也无所谓,只要你别伤到自己。”
这眼神让楚澜光忧若回到小时候。
他和一直照顾着自己的裘全来到忻州的一座小山上,裘全抓到一只小鹿,要他射死。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拉开弓静,他说:“这小鹿不会伤害我,我为什么要让它死?”
裘全却说:“你永远不知道能置你于死地的是什么?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学会狠心,对一切的人或动物,都要下得了狠手。”
那只瑟缩着,挣扎的小鹿,有双无辜含泪的大眼睛,就像此刻的易微尘一样。
他盖在她唇上的手,此时不由自主地滑落到她的脖颈上,那柔细的脖子,如柳枝一样不盈一握,好似只要一阵狂风就可以吹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