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的平静叙述听在皇甫夕的心头却是又酸又疼。
酸,是为了她曾经身许皇兄的这个事实,即使没有夫妻之实,但她确实是在这漫长的两年中,在名义上属于另一个男人。
疼,是为了她默然接受这孤独冷落的事实时,所表现出的从容淡然。他自小在宫中长大,知道宫里的女人最盼的是什么,最怕的又是什么。
不过,他心底其实最多的是狂喜,他庆幸皇兄未曾宠幸她,并不是因为他不能接受,而是因为有了皇兄的冷落,才有了让她逃月兑一起殉葬的结局,让他和她,有活着再见一面的可能。
唐可怡变卖了自己从宫中带出来的一点珠宝,凑出了路费。途中,恰巧遇到一对要返乡探亲的老夫妇,他们会途经宿县,于是她主动要求和他们同路。老夫妇待人真诚,见她一介年轻单身女子,也没有多心,就答应了下来。
一路上她沉默寡言谨慎本份,也主动帮两位老人提拿东西,让老人很是高兴。
“唐姑娘啊,妳成亲了没有?”徐婆婆看着她,越看越是喜欢。“我娘家有个侄子,为人忠厚,挺不错的。妳若是还没有成亲,我给妳撮合撮合如何?”
唐可怡报之以笑容,“婆婆,谢谢您了。我……我成过亲了。”
“哦?是吗?”徐婆婆很遗憾的样子。“那妳家男人呢?怎么没有陪妳一起出门?”
“他……已经去世了。”她脸上微露尴尬,生怕老人家再问下去会问出什么她不该说的东西。
“哦,那真是可惜。”徐婆婆看着她年轻的面容叹道:“这么小的年纪就成了寡妇,日后一个人过日子,可真是为难妳了!”
一旁的徐老伯推着妻子说:“妳真是个瞎打听,人家的事情问东问西,问个没完,妳看她的脸都快被妳问红了。对了,唐姑娘,妳说妳要去宿县看妳娘,那妳娘是宿县人?”
“不,我们是泉州人。我嫁到东都之后,已有好多年没看到我娘了,这次她进京……来看我,结果在宿县病了,所以我去找她。”
一番话听得两个老人频频点头,徐婆婆感慨道:“好孝顺的闺女,我那个儿子就没有妳这么懂事,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天天和我吵。”
唐可怡一边陪着笑听老人家唠叨,一边怅然地想着,不知道娘现在病成什么样子了?算起来,她已经八年没有见过娘,在家时,她虽然不像弟弟那样被疼爱,但是娘对她也是很好的。这些年,每年她都会给家里寄一封家书,虽然最终都没有回信。
十八岁那年,因为受封而没能出宫,她知道家人肯定接到了她获封的消息。其实她希望家中可以来人看看她,但是等了两年,还是杳无音信。
她的父亲,如盘石一样顽固又守旧,她不知道父亲这样放任她的一生,到底是因为怕她给家里招灾惹祸,还是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子?
民间俗语,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在父亲口中,白居易《长恨歌》中那一句著名的“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不仅是一个时代的耻辱,也是男人的耻辱。红颜祸水。这是父亲对后宫干政的评语,而她……差点也成了祸水中的一滴。
不,其实她没有任何资格做红颜祸水。先帝封她为妃,只是一时喜悦之下的冲动赏赐,此后再没有正眼看过她,就算她想做个倾国倾城的褒姒,先帝也绝不是周幽王。
她向来都只是后宫一株不引人注意的杂草,无论是藏书楼中默默值守打扫的宫女,还是骑鹤殿中无人问津的怡妃,她,未曾改变。
宿县是东岳中很小的一个县城,全城的人才不过几千人口。唐可怡要在这里找到母亲相较于在东都就容易许多,这里的客栈总共就只有三间而已。她一来到此地,先陪着徐家老夫妻找了间小客栈住下,打听了一圈,自己的母亲不在这里。于是她又急匆匆地赶到了第二间客栈,依然没有母亲的消息。
第三间客栈,是本地最大的一间,掌柜的被这么询问,想了想后笑道:“是有一位老妇,说是要到东都寻亲,病在这儿了。她就住在后院。”接着,他命一名伙计领着唐可怡来到后院,在角落一间小屋子门前停住。
“就是这儿了。”小二指了指那扇破门,“这老妇已经欠了几天房钱了,若是妳亲娘,回头妳赶快把房钱结了吧。”
唐可怡的手指轻颤着推开门,门内黑暗潮湿,四周又脏又破的,她不禁一楞,显然这间房原本并不是客房,只是临时让人住进来。
房内的床上,一个人躺在那里,旁边有个小泵娘正在伺候着。
当屋门打开,外面的阳光一下子照进屋内,那小泵娘抢先开口说:“店家,实在不好意思,这房钱我们一定会尽快结付的……”
唐可怡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脚下如有千斤巨石一般。
小泵娘迟疑地停住话,打量着她,似乎也发现她不是店里的人,好一阵,才又开口问:“这位……姑娘,您、您要找谁?”
“唐夫人……是住这里吗?”她浑身一直轻颤着,连带的让她几乎变了音色。
“是……可是您……”小泵娘也楞住了。
就在这时,床上一直静躺着的老妇忽然开口,颤巍巍地问:“是谁啊?我是在作梦吗?怎么听起来像是我家小怡的声音?”
唐可怡再也忍不住,她几步奔到床头,一把握住母亲苍老枯瘦的双手,泪如雨下……
终于找到母亲让唐可怡暂时放下心,她赶快先替母亲缴付拖欠的房钱,然后将母亲搬到条件稍好一些的房间,但是这样的安排却不能让母亲放心和满意。唐夫人虽然只有四十岁,但历经这次儿子受难的事情之后,如今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几岁一样,头发都白了一片。
在和女儿重逢之时大哭了一场,唐夫人最先想到的,就是把家中现在的情形告诉她。
“小怡,妳知道妳弟弟出事了吧?”
“表姊已经把父亲的信带给我了,但是可怀怎么会惹上人命官司?”
“都是知府大人搞的鬼!”唐夫人捶着床沿说,“可怀年前喜欢上一位姑娘,结果那姑娘被知府的外甥看中了,先下了手将那姑娘掳走,还糟蹋了人家的清白。
“可怀一时气不过,上门去理论时,和对方扭打在一起,那人自己失足跌落台阶,结果妳说怎么就那么巧,头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就这么磕死了,可是可怀却背上杀人的罪名,妳说可怀有多冤枉啊!”唐夫人一边哭诉一边痛骂道:“知府下令抓了可怀之后,根本不容人申辩,就往上报了个杀人罪,要将可怀问斩。妳爹和我这辈子就你们姊弟两人,妳又多年不在身边,我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我说给妳写信,好歹妳在宫里,也许能帮上忙,但是妳爹坚决不许我找妳。”
唐可怡听明白了事情始末,意识到这件事的确和她想的一样棘手。虽然说知府并不是多大的官,但是以她现在的地位,并没有能力可以为弟弟说上话,遑论是将弟弟营救出来了。
但是显然母亲在她身上寄予厚望。
“小怡,妳怎样想?妳能救可怀吧?”
母亲连声的追问让唐可怡只能嗫嚅地回答,“我会想办法的,但是这件事……也急不得。”
“怎么能不急?可怀现在应该已经在东都了,妳在京中有没有认识什么大官,可以在刑部说上话的?或者,只要比知府大的就行。对了,新帝是先帝的弟弟,妳认不认识他?直接去和陛下求情,陛下念在你们的关系上,应该会答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