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着缓缓睁开眼来,入目是无尽的一片黑暗。她眨了眨眼,迷离的视线转为专注,对上暗夜中那道阴柔的目光,怔忡了一刻后,低头看见他横在自己腰间的手,嘴角翘翘,她叹息着:“我今晚又没醒啊……每次都要教主抱我出来,还真是过意不去呐……”
男子扬着薄唇,半曲着食指轻轻地抚过好柔软的脸颊,笑意阴阴地漾深:“为师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天天这么抱着你……丫头,又头疼了吗?”
她如实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白皙又冰凉的手上,忍耐道:“教主,我醒了。”
有些可惜地收回了手,他缓缓将她放下地,眉宇间流露邪气,动作却轻柔到不可思议,“清清丫头,你要真是醒了,又怎会没发觉这是哪里?”
她微地一怔,立即眯眼环顾四周,这才发觉此地并非她一贯习武的坟场。
这……高傲的石阶,威严的大殿以及殿前大门之上那方闪闪发光,满是正气的匾额……雾山之上,除了此地,还有何处能有如此浩然正气?
“古桐台?”她扬了扬眉。
男子颇具兴味地瞧她一眼,负过手走至崖边站定,垂眸看向山下那潭黑漆漆不见底色的万丈深渊,魔魅的声调扬起:“清清丫头,你道,在中原武林看来,雾山是什么样的地方?”
她撇着嘴:“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友善纯朴、人见人爱……”
阴阴的笑声幽魂般从前头飘来,他轻声道:“丫头,为师今晚……想听真话呐。”
她哀怨地闭上嘴。果然,在这人面前还是不能打浑呐……垮下小脸,她不情不愿地吐出实话:“邪魔歪道聚集之地。”
“如此,倘若这群所谓的正派人士要是见了这山上的古桐台,你道,他们会如何作想?”
她张嘴就答:“来错了地方……”察觉到前头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她面不改色地换了个答案:“咳,我是说,他们要是见了这浩然正气的古桐台,一定会后悔误会了咱们。”
崖上风大,呼啸的风声中似乎飘动着魔魅的笑音。那背对她的艳红身影动也不动,天上无月,暗夜的色泽将他身上的妖魅化为一片诡异的深红。
“误会?”他轻轻一笑,宽大的红色衣袍在风中划出妖艳的弧度,缓缓转过了身,那双细长的双眸隐藏在黑暗之中,瞧不真切:“误会咱们什么?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这些事,咱们难道没做过?清清丫头,你若真能这么单纯地想,头又怎会疼呢?中原那群人,日里是神,夜里是鬼,说的话,可当不得真……你道,他们真会相信,这邪教聚集之地……会有浩然正气?”
她掀了掀唇,想说点什么,额际却又微微痛了起来。
他扬着薄唇,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尤其……那群人最常挂在嘴边的,便是‘正邪不两立’啊……”
极为满意地拉下她抚在额间的手,他露出魅色,带她走向崖边,“丫头,告诉我,站在这里……慢慢往下看,你瞧见了什么?”
什么也没瞧见……额际仍残留着隐约的抽痛,她咬着唇,再瞄了瞄身旁那笑得极为诡异的妖孽,叹息着努力打起精神:“瞧见了教主日后高高在上,千秋万世的盛况。”
“乖丫头,你这张嘴总是这样讨我欢心。”滑腻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呼出的暖气里有种刻意的暧昧,“这古桐台,一向只有教中公认的强者才能登上。若私自上来便是死罪……丫头,你是强者吗?”
深吸一口气,她用力地笑,“能进雾山的,谁不是强者呢?”
冰冷的双手自她身后缠上,男子从后抱住她,看着前头无尽的黑暗,若有似无地推着她往前,阴声笑道:“长明教这些人,哪个不是被中原武林逼到走投无路了,才躲进来的?呵呵,可是即便进了这里又如何?弱者,照样无路可活……”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的大坑,前有深渊,后有教主……她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能活下来的才是强者,多谢教主教诲,这道理,徒儿记下了。”
“……呵呵,你愿意自称‘徒儿’,却从不愿叫我一声‘师父’……”男子缓缓放开了她,往后退了两步,唇畔勾起笑,“也罢,靠自己在教中生存,也免了日后有人暗地里算计。”
那袭血色的艳丽衣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似笑非笑地锁住她的眸,“时候也不早了,既然你头疼,那就暂且休息一晚吧。明晚二更,为师在坟地等你。”
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瞧见他那张阴柔过头的俊脸在暗夜里诡异微笑着。她一琢磨,正考虑着重用开口代替点头,眼前却忽然闪过一阵红雾。再眨眼,山崖之上便再不见了那抹血色的魅影,只有呼啸的风声夹杂阴滑的声音,丝绸一般缠住了她的心。
“清清丫头,为师授你的这套功夫,可是只有强者才能学呐……要想在雾山活下去,想的太多,会很容易走火入魔的哦……”
她笑着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额际的巨痛便一下向她袭来,强烈的昏眩令她几乎站立不住,左右一阵摇晃,脚下一踩空,她只觉得身子仿若腾空了起来,在恍惚中用力地睁眼一瞥,只见着了“古桐台”那正气的金色在她眼前一晃而过,之后,便在永无止尽的黑暗里头,不断坠落……
第九章似曾相识
微凉的湖风带着雾气的潮湿抚过面颊,惊醒了她仍是有些模糊的神志。才刚睁眼,额际的沉重便让她忍不住皱了眉,“痛痛痛……这么快,就又要到十五了吗?”喉咙里嘀咕了一阵,她揉着太阳穴慢慢坐了起来。顺手推开窗,见着了雾气愈渐浓郁的……秋景。
“原来,就快到雾山了啊……难怪昨晚会做那样的梦。”她深吸一口气,清凉的空气立即钻进心肺,舒缓了心头的沉闷。
努力扬起唇角,她哼着小曲儿梳洗完毕,然后钻出了船舱。
大摇大摆地才往前跨出两步,便已身在客舱之内。随即惊奇地发现殷淮与谷长空早已坐在一块聊天喝茶了。面上一红,她咳了两声,自动找了个空位坐下,“二位,早啊……”
“早?”谷长空扬了扬眉,目光有点凉,“怎么,太阳没出来,你就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等等,你的脸……你昨晚没睡?”声音里渗着明显的恼意。
她无奈地模了模颊,忍不住暗叹一记。果然,太苍白的脸,总会惹来不必要的“关爱”啊,“呃,我昨夜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个大恶魔追着要吃我,我跑不动,心里一急,便张口把恶魔给吃了……”瞧见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她脸不红气不喘地改了口:“咳,好吧,其实是我半夜饿得睡不着,但又找不着吃的,所以,便醒着躺了一晚上。”突然觉得有时候说说小谎,也是人间一大乐事啊。
正在得意,腕间却忽然一暖,她愣住,目光落在那握住她皓腕的修长手指上。视线缓缓往上,落进了一双温暖柔和的漆眸中,那浓郁的黑色看不见底,只融融流动着暖意,这样专注地看她……颊上似有火烧,她清了清嗓,干笑道:“殷淮,你看出什么了?”
殷淮浅浅一笑,慢慢垂下眸,凝神再为她把脉片刻,缓缓松了手,“你……有胃疾?”
腕间的温暖在逐渐消失,她心里缓缓升起一阵怅然的落寞,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她随口“嗯”了声。
若有所思地瞧着她苍白的脸色,他几次掀唇,却终是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