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暗中互相倾心,但却从没发现对方用着一样的心情看着自己。
一个隐藏得太好,一个则是懵懵懂懂,就像不同国度的人,用着不同语言表明心弦,却是徒劳无功。
而当方元淡出过往的生活,已经是永乐十六年的八月,他在井牢里待了足足三年。
此时,在平淡却丰足的日子里,方元和阿尘都没料到,有一件大事即将要反转他们两人的命运,将他们推入更大的爱恨情仇之中。
第三章
“在想什么?”
看着写到一半便有点恍惚失神的阿尘,仍旧被捆绑在山壁上不能动弹的方元问道。
阿尘叹了声,拿起玉钗,地上是个尚未完成的“界限”二字。
“没什么,只是想起从来没有离开过泷港,对外面的世界有点心神向往罢了。”阿尘诚实说道。
“妳想出去吗?”
“老实说,想得不得了呢!”阿尘像个小孩子雀跃地说。
哪知方元闻言,一脸不敢苟同的冷淡反应。
“外头世道险恶,像妳这样一个单纯的姑娘家,很容易卷入是非,爱恨纠葛是团理不清的乱麻。”
阿尘体贴善良,但这个世界上不全是好人,她很容易就会被他人利用而不自知,方元自然地劝阻着。
这个道理阿尘当然明白,她也常常听到各种鸡鸣狗盗、光怪陆离的事情,她点点头,可是内心却无法打消念头。
龙族之人四海为家,在天地间任意遨游,唯独她是个没有风帆的小船,终生被困在泷港,还不能让人知道她的心事。
有时候,不得不刻意隐瞒的情况,让她就像喉咙被勒住一样,带着残念无法呼吸。
方元虽然现在不得自由,可是他曾经看遍三川五岳,了解天地的壮阔,而且只要他愿意降服,他随时能离开井牢。
龙海儿亲口说过,这个男人是个将相之才,若不是忠臣方孝孺之后,他现在应该是手握官印、身披紫蟒,真是老天保佑龙家,才能得到这样的人才。
龙海儿要她说服他,然后,他就能自在地来去,留下她一个人在港边目送、等待他回来。
“总是替他人送行,偶尔也想尝看看远扬的滋味……公子,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啊?”阿尘好奇问道。
看阿尘兴致盎然,不忍心泼她冷水,方元试着回想,却没有什么好的回忆可供笑谈。
为了报仇而生活下去的日子,不过就是场恶梦而已。
“没什么有趣的。”方元说道。
看他皱起眉头思索,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阿尘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纤细的肩膀垮了下来。
“可是族人们常说外面是个花花世界,就说戏好了,阿尘从来没有去戏班子看戏,又常听他们说,江南一带有很多大花园,里面有各式稀奇古怪、珍贵娇艳的花朵,光是牡丹花,就有几百个品种,阿尘只有看过画里的牡丹。”阿尘的目光飘向远方。
丙然是女孩子家,就爱这些花花草草的漂亮事物。
想当初,他娘最爱的就是牡丹,他爹千方百计去弄来一盆雪球,让他娘开心地眉开眼笑,后来家败,那娇滴滴的牡丹也只存在他的回忆里了。
如果将那朵花送给阿尘,不知她会露出什么样的笑容呢?一定是连西方瑶池的花朵都会相形见绌的绮丽笑容吧!
“我家以前也有一个牡丹花园,不过牡丹花虽然漂亮,但是天性脆弱,容易枯萎,还不如妳常拿来的朱槿花,强壮地开在野地里头……”
听见方元难得提到以前的事情,阿尘又打起精神,兴味地盯着他瞧,可是他却突然住了口。
阿尘见他不再往下说,只能焦急地打量着他,又不敢催促,生怕他一个不开心又不肯说了。
她知道他的过去是个伤心禁忌,她应该要了解,不该又让他回想起那些往事,可是她真的好想多了解他一点,好像那样就能更接近他一些。
她想活在最靠近这个男人的地方。
看着阿尘心里焦急、外表却装得一点事情都没有,话全往肚子里头吞,那逗趣的模样让方元突然笑了。
这姑娘总是战战兢兢,怕惹他不开心,让他不快活,从没想到有她的陪伴,他每一天都像活在天堂。
“小傻瓜,有话就说,别憋出病来了。”方元刚毅的线条软化下来,声音里头也含了一丝笑意。
阿尘怯生生的,还是不敢追问,一对大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看着他,充满着期望和好奇。
“妳如果不问,我也不知道该接下去说什么。”方元说道。
阿尘一听,小巧的脸蛋绉成一团,像极在茶肆喝早茶时配的小笼包。“我问我问!鲍子小时候长什么模样?”她天真地问。
不问还好,这一问,方元表情十分怪异。不就这个样子,难不成会长得八头六臂?
“就这个样子。”
方元的简短回答,总让阿尘无以为继,她抱着膝盖坐在水潭边的大石头上,双眼滴溜转着。
“那……公子到过很多地方,有什么钟情之处吗?”
“没有。”
“半个都没有吗?壮阔的啦!奇景的啦!绝色的啦!都可以……”
“没有,全都不若这牢。”
“这牢?”
“这儿幽静天然,与世无争,上有青穹,下有绿潭,能在这里终此一生也不枉了。”
“公子真好,您去过各处,自然不羡慕,但阿尘哪儿也去不了。”
“那妳要去何处?”
方元蓦地问道,阿尘却傻了。是呀!天地之大,该去何处呢?
她只知道飞,却不知道方向,若有一天真的能飞了,不如就随风无根……
“哪儿都好,阿尘只想和公子在一起,一生服侍着公子。”阿尘红了脸,低下头说道。脸上的热度尚未褪去,热烫烫地敷着脸,可好奇怪,她不觉得恼人。
看不清阿尘的脸,方元的心一抽。
没听到接下去的话语,阿尘抬起脸来,方元欲言又止的表情映入眼中。
“公子?”阿尘轻声问道。
“别提这个了。”
“公子。”
无边的等待并没有结束,直到阿尘离去,方元都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出门是模黑,阿尘回到私塾时,也是模黑夜行,今天方元的突兀反应,让她心里怦怦直跳,却不明白因由。
好像是惊,也像是怕,更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最深处浮了出来,到达身体的表面,就像要溢出的前一刻,紧绷着、张力着,不能承受的感觉又多又乱,但只因起于他,所以她能定定地忍耐。
方元教过她,真相不言自明,偶尔,等待本身就是答案。
看见院门未落锁,阿尘正要推开,身后却传来一声娇唤。“尘姑娘,等等!”
阿尘转过身,一个娇小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她认清来人,小脸上堆满了笑。“岳嫂子,这么晚了,有事吗?”
花好好笑着摆手,亲切而又真诚的样子,使人想更亲近她一些。
“别叫我岳嫂子,我大妳没几岁,叫我好好比较自然些……对了,我帮方公子缝补好沙龙上的破口了。”
花好好一边说,一边将手上几件洗净折好的南洋布料交给阿尘。
“好好,真谢谢妳了。”手指感觉丝料的柔软,阿尘不禁又想起了方元。
思念之情未因天天见面减弱,反而更加强烈,想日日夜夜都在一起,可是,那是无法达成的愿望。
她没名没分,怎能待在他的身边?
“别谢我,我倒是对方公子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是些针线活计,不算什么。我另外缝了两件长裤,能避开他踝上的炼,他好说歹说也是汉人,成天穿南洋服饰,只怕还是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