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哪会明白。”他早已猜到了原因,但仍不动声色。
“因为你的容貌太像她……我舍不得扔下这世间任何与她有关系的东西。”南桓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熠儿,她就是你的母亲。”
“什么?!”玄熠身子一震。
他以为自己猜到了原因,不料,竟猜错了。
他以为自己被眼前的男人扔到民间,只是因为他是万俟太子的儿子,哪里知道,他扔了他、又拾回来,种种矛盾的行为,只因为他是他挚爱女人的儿子。
那个发似流水、衣如蝴蝶、笑若明星的女子,那个南桓帝念念不忘的心上人……竟是他的母亲,是当年万俟太子的王妃?
他明白了,现在,他完全明白了。
当年,南桓帝为什么要冒着弒兄的罪名,非要把皇位弄到手不可。一则,是为了满足他的野心,还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他想得到兄长的王妃!
玄熠的心微颤着,面对这个杀害他父亲、意图玷污他母亲的恶魔,他紧紧地握起了拳。
“所以,你就杀了我的父亲!”这激动的一句话,再也忍不住的冲口而出。
“你终于懂了?”南桓帝仍旧笑着,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装了。”衣袖一甩,他俊颜凝敛,“今晚,你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故意试探我的吧?”
“没错,与你下棋是假,过问翩翩和苏姬的事也是假。”南桓帝镇静地答,“朕听闻几位番王已在南边蠢蠢欲动,故意试探你的虚实是真。”
“皇上不怕打草惊蛇?”
“呵,你忘了,这儿是京城、是皇宫,就算朕打草惊蛇,又有何惧?”南桓帝锐利的目光扫射过来,“就算你是猛虎,也不过是一只困在笼中的虎。”
“皇上似乎忘了一个人。”
“朕会忘了谁?”他胜券在握地问。
“敢问皇上,负责京城防务的是谁?”
“嘿嘿,原来你是指他!”他得意地捏了捏须,“没错,苏将军是你的岳父,可他也是朕的忠臣,如果你指望收买他跟着你谋反,那你就打错算盘了。朕认识他三十年了,深知他不是卖主求荣的人,何况,他现在已经拥有至高的荣耀,就算你得到了天下,也未必能给他更多。”
“苏将军的确不是卖主求荣之人,可他是一个疼爱女儿的人。”玄熠缓缓地抬起眸子,与南桓帝对视,终究让他等到这一天,能够与这个男人对峙。
“你是指他会为了苏姬背叛朕?”南桓帝大笑,“那就更不可能了!苏姬虽然嫁给了你,可你何曾全心全意的爱过她?现在,你又娶了翩翩,更加冷落了苏姬,如果我是苏将军,不把你杀了,已经算客气了,又怎么还会帮你?”
“皇上,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未免太过自信了吧?”玄熠回得不慌不忙。
“哦?朕不知『其二』?那么你说给朕听听,这个所谓的『其二』指的是何事?”
“皇上还记得颜慕云吗?”
“颜慕云?”南桓帝蹙眉沉思。
“皇上大概是不记得了,那就让臣来告诉您--颜慕云本是苏将军旗下的一名骑尉,去年春夏之交,西边有乱民暴动,您封他统帅,派他去平乱,结果他被暴民所杀,尸体抛诸荒野,至今也没有找全……”
“是他?”南桓帝点了点头,“朕记得他。虽然他平乱无功,但朕还是下令厚葬了他。”
“颜慕云本是苏将军手下,经常出入苏府……他和苏姬,有一段旧情。”
“什么?!”南桓帝愕然地睁大眸子,很显然,对此事他一无所知。
“皇上没听说不奇怪,这件事,除了我,如今只有苏氏夫妇和他们的女儿知道。”
“你是说,在你迎娶苏姬之前,她就已经跟颜慕云……”
“没错,她已经跟颜慕云私订了终身,还怀了他的骨肉,如果颜氏不死,她现在肯定是颜夫人。”
“她……”南桓帝的声音轻颤起来,“那当初苏将军答应朕这一门婚事,就是为了替他女儿遮丑?”
“皇上还记得臣成亲当日,那只从果盘里爬出来的毒蝎吧?”
“那只毒蝎……”
“对,就是苏将军命人放在果盘里,故意咬中苏姬的。”
“为何?”
“当时苏姬刚刚堕了胎儿,若在新婚之夜与臣行房事,肯定流血不止,惹臣起疑,所以苏将军不得已出此下策,使苏姬中毒,以便让她好好休养一阵子。”
“可惜,你太爱翩翩,一心要找出陷害她的人,不料却查出了其中的真相?”事情的来龙去脉,南桓帝渐渐明白了。
“他们没料到我会洞悉真相,所以惊恐万分,但我告诉他们,我不会把此事张扬出去,不但不张扬,今后我还会好好对待苏姬,就算不能给她丈夫的爱,也能保她一世荣华安康。”
“所以为了女儿下半辈子的幸福,苏将军愿意助你?”南桓帝摇头轻笑,“熠儿,这样的把柄也能让你逮住,你真的很有运气。朕当初让你娶苏将军的女儿,就是希望能够多一个人监视你,没想到,监视你的人到头来竟成为了我的敌人……不过,你也忘了一件事。”
“哦?”
“你在这太和殿里对朕坦白了这一切,还供出了自己的同谋,你以为还能离开这儿吗?侍卫就在门外,我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可把你就地处决。此时此刻,远在南方的番王们帮不了你,近在京城的苏将军也帮不了你。”
“那么皇上就尽避叫他们进来吧!”玄熠如风般轻笑着,毫无畏惧。
“来人!来人!”南桓帝喝道。
然而任凭他如何高喝,门外没有任何回答。
他以为是乐手们的琴瑟声太响,挡住了侍卫们的耳朵,但当他命令琴瑟暂止时,听到的,竟是太和殿的高墙外一片厮杀的声音。
这宁静的宫里怎么会有厮杀的声音?难道是落叶?是风?是他听错了?
“这个时候,大概东、西、南、北四座宫门,已经站满苏将军的人了。”玄熠悠悠坐下,品了一口茶。
“你……”南桓帝震惊,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原来你们约好的谋反之日,就是今天?”
“我们事先没有约定什么,随机应变而已,”他吹了吹杯上的热气,“恰巧今天皇上有雅兴召臣进宫对弈,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来人!来人!”南桓帝终于露出惊慌之色,指着满屋的太监乐手,嚷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听到他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还不快帮朕把他拿下!”
可满屋子的太监和乐手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喝斥,仍旧端酒的端酒,弹琴的稽琴,吹萧的吹萧,一律面无表情。
惟有姜公公走了过来,往南桓帝的茶杯里添了一注热水。
“皇上,夜深了,多加件衣服吧。”他说。
“你快去叫侍卫,快去把该叫的人全叫来!”南桓帝一把揪住姜公公的领子。
“皇上,夜深了,该睡的人都睡了,有什么事明儿再召吧。”
“你难道聋了?没听见朕的旨意?没听到墙外的反贼作乱的声音?”
“老奴什么也没听见。”姜公公低眉垂眼,不疾不徐地答,“皇上大概是听错了,外面,只有风吹着枯树枝的声音。”
霎时,南桓帝完完全全明白了。
玄熠不仅俘获了苏将军,还收卖了这宫里所有的人。难怪外面如此吵嚷,那些坐在窗边的人还能静心奏着乐器,难怪任凭他如何喝斥,他的心月复太监仍旧从容地立在一旁。
就连姜公公,伺候了他多年,他原以为最忠心的姜公公……也装聋作哑了。
他颓然倒在椅上,立了一世的雄风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