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现在迟钝吗?”他张口含住她的耳垂,惹得她一阵燥热,咯咯地笑起来。
他也笑了,但笑容很快淡去,眸子幽暗下来。
“翩翩,妳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止我呢?”他沙哑地道。
“阻止你?”她一怔。
“如果妳阻止我,或许……我可以放弃报仇的念头。”搂紧她,他道出心中所想。
其实,报仇是一件很累的事,如果她用自己的眼泪挽回他,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妥协。
有时候曾想,或许他们可以不再去追究前尘往事,也不去面对自己现实的处境,他们可以携手一并逃出宫去,逃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开辟一处桃花源,过着忘忧的日子。
他有野心,也有仇恨,然而同样有对她的深邃爱意。
如果她试着说服他,说不定他就甘心成为她的俘虏,弃械投降……
“不,”翩翩缓缓地摇了摇头,“玄熠哥哥,我不能那样做,那样太自私了。”
二十年前,她的父皇的确对他全家做了惨绝人寰的事,这种罪过并不会因为父皇成为了一代明君而消失,也并不会因为收养了他而减轻。
她没有权力阻止他心中的仇恨,也阻止不了。
虽然,她很希望他和父皇能够握手言欢,但下希望那是看在她的份上。
如果她苦苦哀求,他或许真的会被她的眼泪打动,真的会吞下心中的怨气……可如果真的如此,她岂不是太无耻了?
她有什么资格仗着他的喜爱,就逼迫他原谅杀父仇人,逼迫他放弃本该属于他的皇位?她们一大家子在宫中快快活活过了二十年,而他一直如此孤寂可怜,她有什么资格奢求他再为她的家人隐忍退让?
她对他的爱,不应该成为他的负担,不应该成为牵绊他的枷锁,否则有朝一日,仇恨和野心淤积于胸的他,终究会恨她……
“可妳知道,如果妳不阻止我,会有怎样的后果吗?”他再次轻声问。
她点点头。
知道,当然知道。要嘛他起事失败,成为父皇的阶下囚;要嘛父皇输给了他,成为他献给亡父的祭品。
两种结果,她都不愿意见,但她又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她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保住他俩的命。
如果他失败了,她希望父皇能看在她的份上,饶了他;反之,亦然。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弱女子,没有护国攻城的计谋,也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她只能献出自己清白的身体,让这两个厮杀的男人不至于沦落到同归于尽的地步。
“答应我,如果你成功了,不要伤我父皇性命。”她第一次如此郑重地恳求他,抓紧他的肩,像得不到承诺不肯松手。
“这还用说吗?”玄熠涩涩地笑,“就算他不是妳的父亲,也毕竟是我的养父,我不会那么绝情的。倒是妳呀,如果到时候我失败,妳父皇执意要杀我,妳该怎么办?”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她坚定地回答,“倘若你被流放,我跟你到天涯海角:倘若……他不饶你性命,我就跟着你下地狱!”
这一刻,他哽咽了,只是重新将她揽入怀中,与她的身体死死纠缠。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良久,良久,她又问道。
但未待他回答,她便捂住了他的嘴,笑话自己。
“欸,不要说,如果你告诉了我,说不定我就忍不住会马上跑去告诉父皇,一切的一切,你都要对我保密才好。”
他凝视着她的眸,感激地轻啄她的额。
“玄熠哥哥,我要到城外的尼姑庵住几天,等一切平息了,我再回来。”
眼不见,心不烦。
两个至亲至爱的人在争斗,她又无能为力,最好的方法就是避开。
远远,远远的,避开。
正月的最后一个晚上,玄熠奉召进宫与南桓帝下棋。
自从正式成为南桓帝的女婿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跟他这样单独的面对面。他知道,南桓帝一定有话要对他说,而他,今夜也有事要做。
黑白的棋子在两人的手中运筹帷幄,灯花在闪烁,一队乐者在旁奏着琴瑟钟鼓为他俩助兴。
今晚的太和殿,一片太平景象。
“呵呵,”一局已定,南桓帝捏着须笑道:“熠儿,你的棋艺大有长进。”
“皇上,何以见得呢?”他恭敬地答。
“还叫皇上?傻孩子,应该改口称父皇了吧?”南桓帝打趣道,“你从前跟朕下棋总是输,今晚第一局便大获全胜,难道不是棋艺有长进吗?”
“是臣侥幸。”
“侥幸?或许现在才是真正的你吧?从前,你一直在掩藏着自己的棋艺,让着朕。”南桓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犀利的光。
“臣不敢。”他倏地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南桓帝按了按手,“有什么大不了的,朕不过随口说说,不必如此惶恐。”
“臣不是惶恐,臣只是想为自己辩解一下。”他仍立在一旁,并不坐。
“哦?那么朕倒有一个疑问,很想让你解释一下。”
“皇上尽避垂询,臣知无不言。”
“朕想问问,你打算把你那两个妻子如何安处?”
玄熠抬起微愕的眸,“臣愚钝,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请皇上明示。”
“论理,苏姬先嫁入你府中,先进门为大,她是苏将军的女儿,咱们不能怠慢了她,可翩翩身为公主,也不能屈居人下,你看,这称号该如何是好?”
“臣也正为此事忧虑,不知应该如何是好。”他低下头,“请皇上帮臣拿个主意。”
“朕教你一招--你心里真正爱的是哪一个,就让她成为你的正妻。”南桓帝似乎亿到了什么往事,苦涩的笑,“不过,天底下的男人,真能做到这件事的,又能有几人呢?比如朕,贵为天子,掌控世间的一切,却同样不能立自己最爱的女子为皇后,朕甚至不曾拥有她……”
“皇上在跟臣说笑话吧?”玄熠摇头不信,“天底下的女子都是属于皇上的,皇上怎么可能得不到她?除非,这世间,根本没有这样一个能让皇上倾心的女子。”
“我遇见她的时候,还不是皇帝……”
南桓帝望向窗边那一长排编钟,钟被敲着,发出久远的深响。
“她当时就站在太和殿外的湖边,发似流水、衣如蝴蝶,有着绝美的容颜,还有一种沉静似大海的气质。她在笑,笑容比冬季的星星更明亮,但她不是在对着我笑,她爱的,是另一个男人。任凭我怎样追求,她仍旧嫁给了他。
“有时候我在想,上天真的很喜欢捉弄人,让我得到了整个南桓国,却单单不让我得到她。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万里疆土来交换,换她的回眸一笑。”
南桓帝一直自称为“朕”,提到这个女子时,却改称为“我”,可见,她在他心中,岂是万里疆土能比?
幽邃的目光缓缓侧移,移到玄熠的脸上。
“熠儿,你还记得你十岁以前是在哪儿度过的吗?”
“记得。”玄熠答,“是在一户农家,那对收养我的老夫妇对我很好,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他们的儿子,直到那天……皇上你出现了。”
“是朕把你交给他们抚养的,当时你只有一个月大。”南桓帝淡笑,“朕原本打算不再去理会你,就让你在农家过平凡的生活,可是那一天,又忽然忍不住想去看看你。朕看到你站在屋外的柳树下,看到了你的容貌,霎时舍不得就这样把你弃在民间,所以领你回宫了。熠儿,你为何不问问,朕为什么要这样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