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忆起那最令她伤痛欲绝的一日,从窗外的偷听,赫麟的直言直语,到策马奔腾,一幕幕,明白而清晰地回到眼前。
而后,还有她落马时疼痛的感觉,还有她昏迷前看到的鲜血……
是呵,她的表哥,她从小爱慕的表哥,就那样一声不响地抛下她,成亲去了……她还是从旁人的口里才知道这件事,他甚至没有发喜帖给她,没有邀请她去参加婚礼,似乎她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一直没有追究过自己到底失去怎样的记忆,一直强迫自己相信,这段记忆无足轻重,大概是因为她在刻意逃避自己的痛苦吧?
现在好了,她终于想起来了,可以不用再继续作白日梦,但有一件事却仍然迷惑着她,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表哥已经不要她,跟别人成了亲,又为何会回头日夜陪伴受伤的她?甚至昨夜还占有了她……难道他对她,仍旧依依不舍?或者仅仅是出于内疚?
“绿竺小姐、绿竺小姐,”海莹担心地摇着她,“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她从沉思中醒转,“我想起了一些事,可是仍然想不清楚另一些事……格格,如果您不介意,可否把成亲之后的生活对我说,我……我想听。”
“也没什么可说的。”海莹涩笑,“其实我们不过是假成亲而已,说好了要找个时机分手的,谁知道……之中却发生一些事,让我对他动了真情,纠缠不清。”
“你们……”似有一股冲动,让她大着胆子问:“你们假戏真作了?”
海莹低下头去,突然羞涩的证实绿竺的猜想,但那羞涩之后的凄凉表情却出乎她的意料。
“我以为我们可以假戏真作,一直这样下去……但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残忍地对我说,假戏不过是假戏,永远也变不了真的。”
“表哥他真是这样说的?”绿竺狐疑。
“对,亲口说的。”
不,这太不像她认识的赫连表哥了。从小她就知道,大表哥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绝不会做出这种始乱终弃的事……但最近发生的一切,真的太怪了,大表哥如同被施了分身术,竟然行为诡异,一边娶了妻子,另一边却又在她身边流连打转,现在还逼得妻子离家出走……她实在找不出合理的解释。
“走,我们一块去找他,”下定决心,她拉起海莹的手,“找他问个明白!”
“我不去。”海莹退怯地摇摇头,“他已经把话跟我说得很清楚,我不会再回去自取其辱了……”
“可妳不觉得这事有蹊跷?”
“不关我的事了。”海莹的口吻淡淡的,“无论内情如何,我都不想知道了……我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地方,找个栖身之所,过平静的日子。”
“妳想去哪儿呢?”绿竺望着她凄然的表情,突然对她产生无限同情,虽然在这件事之中,受伤的并非只有她一人,但绿竺觉得,她似乎是伤得最重的那个。
这种同情,大概是出于女人惜惜相怜的本性吧?
“江南。”海莹挤出一丝微笑,“我一直想去气候温和的地方,让我的心温暖一些。”
“格格您可带够了盘缠?”
“我全身上下,除了这一件白虎皮披肩,再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白虎皮披肩?”她记得,这是赫连表哥的。表哥十三岁那年第一次狩猎,便射到白虎,高兴得不得了,于是将虎皮剥下留作纪念,万分宝贝,就连姨妈也不给碰。怎么这玩意此刻却披在了海莹格格的身上?“这披肩……是表哥送给您的?”
“看妳说的,难道还会是我偷的?”海莹轻笑。
奇怪,太奇怪了!他会把如此珍视的东西送给眼前的女子,应该对这个女子有十二分的真感情才对……为何要赶她走呢?
“格格,我劝您还是跟我去一趟宣亲王府吧,找到表哥把事情问明白,也许……也许事情并非如您所想,亦非如我所想,或许……我们俩都误会了。”
“要去妳自个儿去吧。”海莹仍然坚持,“我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他了……如果妳真想帮我,请借我些盘缠,日后到了江南站稳脚跟,我定托人还妳。”
“好吧……”绿竺无可奈何地叹息:“我帮您,您需要多少银子,尽避跟我回家取。”
“呵,”海莹微微笑了,“妳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这么容易就把钱借给人家,也不怕我赖账?看在妳帮了我的份上,有件事我还得提醒妳--你那个表哥已经纳了小妾,如今小妾肚子里又有了孩子,所以,妳如果还想着跟妳表哥重修旧好,得提防着点。”
“纳了小妾?”绿竺睁大眼睛。
不不不,这更不像她的表哥了!表哥最讨厌的就是男人纳妾,因为姨妈在姨父纳妾后备受冷落,目睹了母亲的伤心,表哥从小就立誓长大后绝不做这种朝三暮四之事……为何无缘无故转了性?
她要去问明白,一定得亲自问个明白!
绿竺踏入弃园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她不确定表哥是否还等在那儿,但无论如何,她要先到这儿走一遭,为着他俩昨儿的约定。
推开暖阁的门,一眼便瞥见,那个等待她的男子正和衣躺在床榻之上。
大概是等得太久太累了,他已经睡着了,阳光照耀着他甜睡的容颜,看起来像孩子一般纯真。
绿竺轻轻地坐下,玉指悄然滑过他的脸庞。
不,她不相信,这个她从小到大一直爱慕的男人真会那样恶劣,一定有某个不为人知的原因,沉甸甸压在他心里……他不说出来,是有苦衷的。
“嗯--”赫辚感受到她的抚模,舒服地翻了个身,悠悠醒转。待到睁眼瞧见床边的人,怡然一笑,“妳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叫我等好久。”
“你在这儿等了我一夜?”她心疼地问。
“已经天亮了?”他诧异地瞧瞧窗外的阳光。
“已经中午了……”她忽然感到鼻尖酸酸的。
“哈,这都是妳害的!我不管,妳要赔我!”他手臂一揽,引得她扑倒在他怀中。
“你的身子好凉……”一股寒气包裹着她,“傻瓜,你昨天晚上没盖被子?”
“嗳,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哪还记得盖被子?”赫麟痞笑着凑近她,“嫌我凉?不如月兑了衣服替我暖暖?”
“呸,你哪天才能说句正经话呀!”绿竺含羞娇嗔,躲避他的拥抱。
“对了,我有好东西要给妳!”
赫麟忽然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桌边,掀开一个铁盅,捧出满满的芝麻豆花。
“这个也陪我等了妳一夜,都快成冰豆花了,不行,得先热热才能让妳吃!”
重新燃了炭盆中的火,就着那热温,他将豆花搁到火上。
不一会儿,铁盅便发出滋滋的声音,赫麟用筷子搅着糖水,做出垂涎欲滴的模样。
“妳知道吗,那个老公公其实已经不做豆花了,我找到他家赖着不走,逼着他给我做……呵呵,他终于不耐烦,只好点头答应。”他将勺子递到绿竺嘴边,“来来来,快尝一口,这可是费了我一天的时间才弄到的!”
“世上也有你这样的泼皮!”绿竺笑着打他,忽然想到什么,手停在半空中,神色一敛。
“怎么了?”赫麟怔愣。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最近好奇怪……”
“我哪里奇怪了?”他不由得发笑。
“你从前不会对我这样好。”
“对妳好就是奇怪了?”他更加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