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图室是吗?”丹丝瞄瞄地面上令人眼花撩乱的线条,“你制的是……”
“船图,还有什么?”他叱道:“每一个骨架,每一个部分,就像巨人裁缝师的纸型图,你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了吧,还是你是替你爷爷来盗取我的设计图的?”
丹丝叹着气抬抬手。“你赢了。”
“什么?”
“赏金的事,我现在明白了,我很……抱歉。”
他的下巴蠕动着,可是一径儿瞪着她没有作声。真的,丹丝心忖,他是她见过最不可亲的一个人!她或许是个罪人,但她有她的格调,她可不是贼,她会想办法补偿麦氏兄弟的。把另一半的赏金存入当地银行,等里南回来再交给他,这是个好方法,洛克不必知道。
“我只是要你知道,”她猛咽一口。“祝你完成完美之船的梦想有朝一日能够成功。”
洛克没有反应,丹丝感到难过。何必?她骂自己。转身想走。
“丹丝。”他拉住她,她突然气喘了起来,不是因为他,而是窗下忙碌的造船工厂的一幕。
一根根巨木随处可见,横梁、木柱、栏杆宛如巨人的手指般排列,就在波士顿码头这一角落里,一艘帆船的船身巍峨耸立,看得丹丝喘不过气来。
她急急的把窗玻璃上的雾气抹净,充满敬畏的往下看。“那儿!她真是完美,你已经办到了。”
“还不算完美,”洛克摇摇头,指着制图室的地板。“也许要等下一艘船。”
丹丝的目光回到底下的船厂。“这一艘相当漂亮,你叫它什么?”
“奥德赛。”
“西风号也是你造的,是不是?”她望着忙碌的工厂,眼中出现渴望。“我想为你的奥德赛作画。”
“你爷爷可不会高兴的,公主。”
丹丝笑了,那低柔的笑声挑动男人的神经。“谁会告诉他?我会小心翼翼,不惊动任何人。”
洛克放开她,手搔了搔头发。“我不想惹麻烦。”
“哦。”她缄默了半晌,然后以半是慧黠半是挑战的眼神看他。“我没想到你会放过作弄罗家的机会。”
他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笑了。
“你真是个小顽固。”
“我有我的梦想。”
她一副坚毅的表情,但晶亮的眼眸却掠过一抹怯生生的神情,再次挑起洛克那想保护她的意念和一阵——男性的,两者都令他感到困扰。
他实际上并不想和她争论,如果她打算违背祖父的意愿,他干嘛反对?
“随你便。”他耸肩回答道。
丹丝脸色一亮。“那么是可以了?”
“只要你别再一个人跑到这儿来。”
“我不会。”
“而且别来烦我。”
“可以。”
洛克眯眼看她,不信任她的顺从。“那就好吧。”
“谢谢你。”就算洛克为她加冕,她也不比此刻容光焕发,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好像忍不住想上前拥抱洛克,但想想还是不要,故而作罢。“你真是个天使,麦洛克,阿罗哈!”
洛克目送她走,一张脸阴霆得像恶魔。
“我真的觉得这不是好主意,”十天后,丹丝咕哝道;“我还没有准备好’
她爷爷挽着她,把她拉入崔莫街灯火辉煌的舞会大厅。“胡说,丫头,”亚利在音乐声中提高嗓门说:“你表现得很好,没有人会错过冬季盛会的,这也是你和同辈社交的好机会。她会玩得很愉快,你说对不对,怒基?”
她打扮得温文儒雅的表哥点了点头,可是丹丝不是傻子,他用什么眼神打量身着石榴红礼服、胸前垂着银坠子的她,她可是一清二楚;他的唇角不屑,目光厌恶,而丹丝的勇气和步伐一般踉跄不稳。
如果可以不理会亚利的感受,径自拒绝他就好了。可是不成,亚利为人虽然专制,但对她是真正的钟爱有加,她越来越喜欢两人相处的时光,也不再畏怯或间避他的小动作,如牵手或拍肩等,往日可怕的记忆已渐渐消散。
他对冬季盛会兴致勃勃,一心想带她出去露面,确定她在接受教之后已改头换面成了一流的孙女,丹丝不忍令他失望,即使她知道怒基当她的乖巧顺从只是一种手段,企图借此谋求亚利的好处。
“来吧,丹丝,见见何家人。”
丹丝驱逐想逃跑的冲动,扮上笑脸,迎接灾难。
情形比想像的更糟。
亚利拖着她在一群又一群人之中穿梭,眉开眼笑把她的故事告诉每一个人,对别人吃惊的表情是无感觉,但丹丝却可察觉出他们的排拒,众人确于她爷爷的地位财势,表面上对她恭敬,私底下却以异样的眼光看待她,在她背后窃窃私语,把“野蛮人”的字眼安在她头上,甚至向她邀舞的年轻小伙子也都带着怀疑的眼神,猜测如果私下相处,她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土著女子。
丹丝怒火中烧,仿佛又回到在拉哈那遭人排挤,被人喊做“疯子莉莉”的那些岁月,如果她不想点办法,她会失去控制。
她好不容易打发那个拼命想看仔细她胸前那只坠子的鲁姓青年去帮她端饮料,乘机在人群中寻找爷爷和怒基的影子,舞池中一个身着黑蓝色绢丝礼服的女人,突然把舞伴拉出场外,冲到丹丝面前。
“很高兴又见到你!”费爱儿喘着气对她说:“冬季盛会很好玩,你说是不是,罗小姐?”
“你好,费小姐。”这位中年女士的温暖笑容使得受了一晚上冷眼的丹丝大为感动。
“容我为你介绍兰大夫,”当那位个头也相当高大的绅士向丹丝行礼时,爱儿兀自叨叨说下去。“好消息,亲爱的!郝先生答应下周四到写作班来演讲了,你一定要来。”
“我很荣幸,费小姐。”
“叫我爱儿。亲爱的,如果幸运,贾威廉先生也会到场,他是本市最大一家报社的主编,到时一定会有极生动的讨论,你同不同意呢?泰德?”
“完全同意,爱儿。”胖医师答道,独自气喘吁吁。
“上回我们见面后,你可曾开始作画?”爱儿问道。
丹丝的面孔一亮。“谢天谢地,有的。”
偷偷为麦洛克作画的这几日是丹丝最感愉悦的时刻。由于梅姬的男友在船厂工作,丹丝说动女仆陪她到船厂。丹丝言出必行,在船厂一角专心作画,绝不去打扰洛克,二月的酷寒天气冻得人牙关打格,但她仍然可在画布上忘情挥洒她的梦想,不以为苦。
她向爱儿提到这些。
“哦,等你来的时候把作品一并带来,”年长些的女人要求道:“我们全想观摩你的画”
“好的。”丹丝回答道,来到此处后首度感到轻松自在,可惜为时不久,兰大夫即拖着爱儿跳舞去了。
“你不会是那个废奴主议娘们的朋友吧?”小鲁端了柠檬茶回来。“叛经离道的女人教我心烦得想哭。”
“我们并不想造成这种结果。”丹丝绷着嗓子回答道,迫切在大厅的人群中搜索爷爷。没见到爷爷,反倒见到了麦洛克。
他身着正式晚装,一副很酷的样子,带了一名尖嘴女子到舞池,那女子是刚才批评丹丝是异色人种的三姑六婆之一。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小鲁问她,身子向她贴得太近,已超出范夫人教导的礼仪标准。
“我该知道吗?”
“南波士顿的暴发户,姓麦,”他冷嗤。“和你爷爷不交好,我老子也不和他打交道做生意。”
丹丝僵直。“为什么不?”
“投机分子,老子破产而死,”他向丹丝贴得更近。“自杀的,你知道,人家说他们家有神经病的遗传,疯子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