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沛,我记得街尽头有间粥铺,整夜都开着。我很想吃粥,麻烦你跑一趟。”裳于晨轻道。
“喔。”渝沛乖乖地点头,退了出去。
“贤儿,把她的穴道解开。”
“你在说什么?!她是要杀你的人!”
“听话……”裳于晨轻吸口气,平复自己微喘的气息,接道,“把她的穴道解开。”
贤儿紧抿双唇,迟疑了好久,最终走上前去解开了叶依被封固的穴位。
叶依酸软地垂去,跪坐在地,现在她虽可言语,虽可动弹。但没入背部肌理间的金针仍旧让她浑身酸软无力,无法站起身来,她看着卧榻上的裳于晨阴狠地开口:“为何你还活着!到底怎样才能杀死你?!”
裳于晨默然不语,他试着起身下榻,却因伤势太重而做不到。
“贤儿,把她扶到我跟前。”他看着贤儿,知道她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不解与愤怒。
他正色道:“相信我,贤儿,我要做的事非常重要。我的伤口痛得厉害,所以,你要帮我。”
贤儿深吸口气,僵持地望着他,可最终还是照他的话做了,她将叶依安置在他卧榻之前。
裳于晨强撑着在榻上坐起身子,撕下块榻上单布蒙系上双眸,又吩咐贤儿扶转叶依转过身去,背向他。
贤儿照他吩咐解开叶依的衣衫露出背脊。接着,裳于晨修长指尖准确地寻到了叶依背脊上右肩下侧的两处极小凸点,然后迅速点上她背部的几处穴道。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汗水已然浸透了他的衣袍,他吃力地喘息,顿了许久,才攒够力气言语:“叶依……我将为你逼出金针,会非常痛。但是……如若任它留在体内,一旦金粉化尽,你便永远也不能动弹了……你要忍耐。”
接着,他忍住牵动伤口而导致的难耐剧痛,用真力引导出深深植在她体内的金针。只见,两根纤细金针逐渐露出,越露越长,在裳于晨最后导击下,金针终于化做两道金芒从她体内飞射而出,突兀地射在墙面上。
裳于晨感觉胸前伤口撕痛、温热,他知道伤口已撕裂开来、正涌出热血。他仍强撑着自己运力疏点她右肩最后一脉经络,当他两指寻上这先前被金针阻断了的经络时,却倏然止了力。敏感的指尖所传来的皮肤触感是凹凸不平的,她右肩似乎有个烧痕烙印,他顿了顿,随即不再犹豫,用剩存的真力捋点盘踞在那里的脉络。
当一切程序完成后,他并未放手,指尖停驻在她右肩的烙印上,那烙印的纹理是——
他心内一惊,倏地揪紧。他不顾一切地扯下蒙着双目的布条,目光直直地落上她右肩。
叶依右肩上铜钱大小的烙印就这样撞入他眼中——一只浑身燃着烈焰展翅在烈火中的雀鸟……
丙然没错!那个图案的确是——
“火雀章!”他震惊得不能自已,月兑口而出!对于火雀章,身为大尚皇子的他当然知晓。那是只有大椋皇室正统之后才会于出生时烙刻在右肩上的标志!
这么说,她竟是——
“你看到了?”叶依穿上衣衫,淡漠轻道,“当年,那画屏上的女子你想必已知道是谁了。”
知道,他知道!后来他终于知道画屏上的“她”,原来就是前朝椋玲妃!
“当年,行刑前,我被人从刑场救出。我逃出来,也活下来了。真巧,上天让我在出逃的路上遇到你,可惜当年的我太过年幼,力小体弱,没能拿走你的性命,让我悔恨至今。不用我多解释,你如此聪明,该明白一切了。的确,那画屏上的女子……是我娘亲。”她说着,举手摘下头上珠钗交给身侧贤儿,她回转身形,看着他胸前渐渐泛起的血花,缓缓吸了口气,道:“珠内粉末便是你们要找的解药,将它敷在伤口便可。”
傍他解药并不代表一切从此一笔勾销。
他虽冒死救他,但她仍恨他!是他导致尚隆帝发现了父亲死守的秘密,打破了几乎可守住一生一世的平静。
当年,父亲为了掩护另一个毫无血缘的女婴,宁可牺牲刚出生的她来以防万一——她没有选择地被父亲烙刻下这枚烙印,她何尝愿意?八年后,尚隆帝遣人到叶府抄家,无意间发现了她背后的烙印,也正是这枚章印为叶家带来了覆灭之灾。那时,父亲没有丝毫辩驳,宁可带着她,带着所有家人赴死,也不愿说出她背后的火雀章其实是假的!
永远不能忘记,永远不能释怀——叶家的灾祸是面前的他引来的!也许命中注定她杀不死他,也许今日被他发现她身后的火雀章正是上苍之意……难道……老天要提醒她,背后火雀章的重要用途……
她怎会没想到呢?早该想到的!如若她能善加利用肩背上的章印……她便再不用为如何向应渝宸索命而费尽心力。到那时,她可以,并且有能力让整个应家一起毁灭!
想到此,她不知不觉露出了美艳却阴恻的笑容。她抬起头看着他,非常仔细。
“也许,让你活着会更好……”她忽而轻轻开口,若有所指。他胸前的伤疤会替她提醒他,他的罪孽、他的愧疚,这份痛苦会长久地跟随他、折磨他,这样似乎比让他痛快地死去更好!她转身,虚弱地走向门扇,开门离去。
望了一眼她的背影,贤儿轻叹口气,坐上卧榻,轻轻掀开他的衣衫,用渊瑞留下的止血药撒向裳于晨再次出血的伤口,直到鲜血不再汩流。
她看着手中珠钗,犹豫了下,最终决定冒险试试看。她为他敷上珠子内的解药,不一会儿只见暗红的血液终变回正常的鲜红色。她才放下悬提的心,长长地吁出口气。
然后,她开始不太熟练地为他重新包紧纱带。
门外恰巧买粥归来的渝沛托着烫手的粥碗,愣愣地看着与他擦肩而过的叶依目不斜视地冷傲离去,直到她走下客栈楼梯,出了大门,融入夜幕他才反应过来。
“她、她、她——她跑了、那个女凶手跑了!”他扔下粥碗冲入房间,跳脚喊道。
“她走了,不是跑了!”贤儿撇撇嘴,纠正,“别捣乱,让她走。”说完,便不再理会渝沛,“我不太明白你们的对话,但我感觉她不会再来杀你了,你和她之间的‘江湖恩怨’真的很复杂对吗?从此后,你们之间的恩怨结束了?”贤儿侧头看了看裳于晨,轻轻问道。
“也许……结束了。”他知道今后叶依不会再执著于拿走他的性命。而是更漠然地存心留下愧疚、自责、负罪与他相伴,折磨他一生一世,他明白——她所作的决定,她给他的罚刑,会比杀了他更让她快意!真的没想到叶依竟会是前朝尚玄帝与椋玲妃的女儿、是大椋朝皇室正统。许多年前还是皇长子的他曾听闻过椋玲妃长子才满周岁便死于天花,而她自己又因难产而死,诞下的女婴也未活过两日。却原来那女婴并未死去……而成了后来的叶依。
其实,只是私藏画像、灵牌等物品绝不至赐死全家,甚至不至治死罪。当年,父皇原来是发觉了叶依的真实身份,所以才做出对叶师傅满门赐死的决定。父皇定是碍于当年承诺“永不杀尚氏一脉”,但又唯恐留下椋氏正统皇脉会成后患,才做出如此阴狠残忍的决定。
椋玲妃的画像为何会在叶府?叶依究竟如何进入叶府的?椋玲妃出现在他梦里,会是为了告诉他答案吗?叶依确实有资格、有理由向他甚至应家寻仇,毕竟是他为叶家带来的灾祸,而应家则为尚氏一脉创造了厄运。他知道,她不会轻易卸下心中的仇恨与复仇的决心。从此,她会去哪里?她会如何展开她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