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乖,走吧。”下人们连哄带拉地强扯女童离开。他们虽明白这间书房不准任何人靠近,但是,此刻硬要闯入的是大尚天朝的大皇子,没有人脑袋多长了一颗,敢拦着他!
“爹说……谁都不能进去的!谁都……不能……进去的!”远远的,女童抽噎的哭音仍可耳闻。
耳边充斥着女童的哭声,一瞬间,他也觉失了兴味。
“咣当——嘭——”
就在这时,铜锁落地,门扇被撞开,他顿了顿身形,终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黑,田政顺着门外投进的光线找到一个烛台,取出火折点燃烛台,持着它为他照明。
“爷,这里不过是间普通的书房嘛。”翁典环顾四周,轻道。
他轻抿起唇,不置可否。
书房的陈设的确没有特别之处。
他不懂,为何那女童说叶师傅不让任何人靠近这房间。难道怕人打扰了读书的清静吗?只是这么简单吗?想着,他的手指触上靠墙多宝阁内摆置的五彩玉雕——那是一只美丽的雀鸟,它似展翅欲飞,栩栩如生,精致绝伦。宝阁上还有许多摆设,各个绝妙得让人叹为观止。与其他摆设相比,那只小小鸟儿并不起眼出众,却宿命般吸引着他的视线,掳走了他全部的注意。他想拿起那雀鸟儿细看,当双手捧住鸟儿,小心翼翼地拿起时,但听“吱啦——吱啦——吱啦——”,静谧的书房响起了低闷的回音。
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切让他目瞪口呆,那鸟儿被移动时竟牵扯了设在它底座极纤巧、极隐匿的机关。但见多宝阁后的墙体突然向旁移了开去,露出一人宽的空隙与清晰可见的阶梯。
他未及多想,示意田政、翁典移开多宝阁,他则撩起锦袍下摆,闪身进入了地道之中,他的两个贴身侍卫紧随他而入,为他照明、护卫。
经过一段漆黑,接着便有点点灯火悬在两边墙壁上,拐过一道弯折,一个奢华的宫堂霍然映入眼帘,宫堂被置于其内的灯火映照得金壁辉煌、华丽非凡。宫堂内垂挂着紫色、蓝色、粉色——各色薄纱,纱帐后,静立着一道女子淑雅的身影。纱雾遮盖着那道身影,时隐时现……
“她”安详、沉静地站在那里。他不由自主地穿过轻纱走向“她”。“她”是如此美丽、高贵、灵慧……好美!这画屏上的女子……好美!
“她”静静地立于画屏中,双眼灵静地“看着”他,似乎若再贴近她些就可听到她红蕊朱唇正在轻诉的话语……他不自禁地更靠近画屏,着魔似的伸出手,抚上画中女子玲珑面容,细细滑过“她”的弯黑蛾眉、绝美双目、挺秀鼻端、不知不觉停留在她丰蕊朱唇之上。
何为女子,十三岁的他,开始隐隐懂得。但对于面前的“她”,他心中丝毫没有繁杂邪念,只是单纯地被“她”的美所震撼和吸引。心内隐约感觉到“她”似在呼唤着什么,诉说着什么。“她”似乎认定他能听见,似乎认定他能帮“她”,也似乎感到是上天安排了他与“她”在此相遇!
真的是这样吗?他根本不确定这些“似乎”到底是“她”的,还是他的!
“爷,我们出宫太久了。”田政谨慎地环顾四周,觉得这里实在怪得很,如此不起眼的书房之下却坐落着这样一座华丽宫堂。侍卫的直觉告诉他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好,回去。”他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画屏,心内已有决定,“田政、翁典,将这画屏抬回宫去。”他下令。
“爷——”两个侍卫面面相觑。
“爷,想必这画屏是叶大人极珍爱的东西,才会置于如此隐秘的地室,就这样抬回去……好吗?”翁典迟疑地嗫嚅。
他倏转身形,看到二人面容上的踌躇,傲然一笑道:“叶师傅曾送我多少价值连城的东西,他又怎会在乎这区区一幅屏画?抬走!”叶师傅说过,他才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可雕之宝、可铸之材,他值得拥有天下最珍贵的罕物!
两个侍卫不再犹豫,挽袖、运力,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这幅在他们看来并没什么稀罕的画屏。
画屏被抬至他的寝宫,却不料被随即御驾亲临的父皇撞见。父皇双目扫到他身后的画屏,问他画屏从何而来,他据实以告。父皇闻听后,未置一词,只是,眸光变得愈加深邃、莫测。
两个时辰后,忽然传来叶师傅被抄家的消息——御林兵卫从他家中密道搜出前朝尚氏皇宗画像、牌位、灵匾、祭坛等物。
他曾试图为叶师傅开月兑,却最终在父皇不容置疑的威仪、幽深漠然的眼神下退缩了。父皇不许任何人为叶师傅月兑罪,他认定叶师傅效忠前朝之心不死,对尚氏前朝意谋光复,下旨将他革职关押听候处置。
次日,父皇决定——将叶黔师傅满门赐死!
……
胸前阵阵剧痛袭来,才记起自己原来正游移在死亡边缘。
好了,下一刻,他会升天还是入地?!
“裳于晨——”熟悉的声音从天际另一端飘传而来,“干爹,你别告诉我他会死!你别告诉我你救不了他!他若死了……不!你敢让他死!”
贤儿不讲理的低吼传到耳畔。她的声音夹杂着浓重的鼻音,焦躁、急切,她哭了——她在担心他吗?
正想着,周遭再度变得模糊、一片混沌伴着刺眼的白光呈现在眼前,让他有些眩晕。他抬举起手臂,挡捂住被光刺得酸涩的双眼,直到白光消失,才放下手臂,他发现周遭的景物竟变了。
眼前该是临州城。
此刻,他如一道无形的光影突兀地站在人流穿梭的街市中。没错,他此刻就是道影子,根本没有人看得到他,人流从他的身体间穿越而过,他无奈低笑,沿着这条熟悉的小街慢慢踱步,停驻在一家小小的干货铺之前。
店铺里,一个瘦小的身影不知疲倦地忙碌着,脸上挂着讨喜的笑意迎来送往着光顾的客人。客人很少,她大部分时间坐在老旧、低矮的柜台后,数钱箱里的铜板。她故意把铜板弄出清脆的响声,听着脆音满足地微笑。这时,一枚不太听话的铜板从她小手中漏出来掉落在柜台上,再从柜台上滚到店铺门口,悠悠地打着转,最终安安静静地躺落在地上。
他走过去,弯下腰,想帮她把铜钱捡起来。伸出的手穿越过铜钱,他才赫然记起此刻的自己只是道光影。还未来得及起身,店铺里刮出一道疾风。而在他身前,一片白色袍摆随风轻扬而起,那道白色身形站定身子,弯下腰,修美的手指刚刚碰触到铜钱,两声痛呼便同时响起。原来,店内奔出的贤儿来不及煞住步子,她的头重重地撞上了那个白袍男子的额头,两人同时捂着脑袋痛呼出声。只见贤儿一手捂着头顶另一手还不忘迅速地捡起地上的铜钱揣进口袋,上下打量了白袍男子一番,她转身跑回店中。
这个情景如此熟悉、如此深刻,那身着白袍的男子正是他——三年前的自己。
眼前便是他与贤儿初次相识的情形。后来,他走进店中,四下张望。之前他与师父说好这个时候在这家干货铺碰面的。店中不见师父,他决定在此耐心等待。巡视着店里还算齐全的货品,偶尔随手拿起个榛子、花生扔进嘴里。当他的目光对上初次相见的贤儿时,他愣住了!他不确定自己从前是否见过她,她的神态中、眉宇里处处向他透露着似曾相识的信息,但脑海里又无论如何也觅不到关于她的丝毫线索。直到她对他愣忡的盯视不满地扔弹过来一枚榛仁,榛仁打在他脸上,他才痛呼着被拉回了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