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木然、冷傲地站在那里。
她沉默地注视着他漠然的双眸。好久好久,她缓缓开口道:“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如果你要报仇,可以取走我的命。如果你要我的命,我便给你!”他盯着她苍白的容颜,清清楚楚地重复着曾经的许诺。
“三爷!”季成、泉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们欲跃进祭堂却被应渝浚怒喝住。
“本王的命令你们竟敢违背!退下!”
“三爷!”
“给我退下!”
二人不敢违命,但又止步不前。
织初上前一步,更靠近他。抬头仔细看他俊朗英挺的容颜。倏地,她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剑,直指他胸口。
“越姑娘!放下剑!”泉峥不顾王命,冲了上来。
“三爷!小心!”季成同时飞身跃进。
“别过来!”应渝浚举手喝退二人,“站在那里!别过来!”他再次重复,不容置疑地命令着。
泉峥、季成全身绷紧,停驻在原地,一起盯着那把直指应渝浚心口的利刃,他们屏住呼吸运持内力,随时准备于瞬间冲上去挡开那把剑。
织初手中的剑颤抖起来,她抬起另一只手,用双手握住剑柄。他与她的目光紧紧交织。她可以清楚地看清他眼中的沉静,而他则看到她双眸平静后的挣扎。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不刺下去?她不想报仇吗?!不想抓住这大好时机报仇吗?!难道她不明白,只要痛快地刺下去,便可完结她难解的仇与恨了吗?!他宁可被她一剑刺入心脏,至少从此,他不必再为欲罢不能的爱受折磨……
虽然双手握住了剑,但织初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她为何还不刺下去!只要用力将剑向前送出,便可以偿尽越家所有的不平!但,她为什么明知道,却使不出一点点的力气!不要……她内心是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不要他死!她不要他死!她爱这个人!她爱他!爱他啊!她握剑的双手无力地垂下,目光对上他眼中的愕然。她冷冷地看他,唇畔露出了无力的微笑。
接着,她转过身去,向爹、娘、兄长的灵位深深地跪了下去。她曾向娘亲发过誓,要誓死保护兄长的,结果却无法兑现。兄长既然已经葬身火海,她惟有当面向娘亲、爹爹、越家列祖列宗谢罪……当她抬起头的瞬间,手中长剑同时翻转架于颈项之间。
在她准备结束自己生命的剎那,一股力道袭上背脊。长剑落地,她无力地昏了过去。昏迷前短瞬的迷蒙中,她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揽紧在宽厚、温暖的胸膛里。她知道这副强健的手臂和这安全的怀抱是属于谁的……
他虽救下了她,却来不及阻止那锋利的剑刃划破她的颈项,那伤口不深,却流血不止。他抱紧她,用手紧紧压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可那血红竟渗透出他指缝滴滴淌出。
他慌了,嘶喝着季成去找御医。
“三爷。”季成狂奔出去的同时,泉峥上前、递过手中小巧精美的瓷瓶。一向自谙镇定理智的三爷竟然忘记了泉峥从来都会随身带着金创粉。
*****
清晨,初升的旭日将光亮洒向大地,光明驱散了曾经的黑暗。晨光送入房间,洒照在织初周身。
她浓密的睫毛微微煽动,感到有只温热的大手停驻在自己的颈项上,并小心地轻轻摩挲着,凉凉的、痒痒的,好不舒服……
她猛然睁开双眼、模向脖颈,却被那大手牢牢地捉住了手。
“不要碰。”应渝浚用一只手握住她的双手,并轻按在她头顶,继续为她的伤口撒上皇宫御制的愈伤灵药,“没事了,现在没事了。”血早已被止住,他现在只是为她最后一次换药。那药虽灵验,却必须每隔一个时辰换敷一次,连续三次,才可保伤口迅速愈合好转。
这间屋子是她的房间。此刻,她躺在床榻上,他则坐在她床畔。
“告诉我,为何没将剑刺下?”他的手并没放开她的双手,他只将头俯低了,直看进她黑白分明的双瞳。当他平静下来时,回想起刚刚发生的每个片段……她最后宁愿自刎,也不一剑刺下来,她对他……绝不会只是恨!所以,他要她亲口告诉他--她的感觉!
她不答话,想别过头不看他,却弄痛了伤口。她干脆闭上双眼,任他怎样好了!
良久,她突然感到耳畔呼来的热气,他将头抵在她枕畔,“织初,何必呢?何必如此……”他低喃。
他只是想爱她,只是想让她爱自己,只是这样而已啊……她如此刚烈、倔强、决绝,似乎永远都不肯软化,永远不肯!
“三爷。”门外季成报告,“您要属下带的人,属下带来了。”
应渝浚站起身,“从此刻起,你可留在将军府,出入自由。”他顿了下,接着说下去:“但,我不会撤走兵卫,而且将派人日夜守候在你身侧。倘若你有一丝一毫的伤害,整个将军府的人都不会好过!如若你不想要无辜者做陪葬,最好别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他说完,向门外走去。打开门扇,只见门外跪着一人。
“罪将梁康,参见英王殿下。”跪着的人正是梁康,此刻的他与将军府失火那晚的落魄完全不同。他双目炯然有神,伤势差不多已痊愈,全新的侍卫甲衣显现出英勃的体魄。
“起来吧。”
“谢殿下。”他起身,垂首。
“从今天起,你官复原职,护卫于越姑娘左右。她若有丝毫不测,本王立即叫你人头落地!”
“属下定必尽心竭力护卫越姑娘安全!不辱王命!”梁康再次跪拜下去。
“很好。”应渝浚轻点头,越过他向外走去。
梁康--将军府失火后,应渝浚曾派泉峥对此人作了缜密的调查。此人原是成州城一户普通农户之子,十七岁成为成州守城兵卒,由于尽心职守渐受到上级的提拔与重视,八年的工夫已升为侍卫都将官居五品并驻守颐州。关押他人大牢的一月间,应渝浚并未让他在大牢内受什么罪,反而派御医与他疗伤。此人身世清白、耿直尽责,尚可派以重任。
直到应渝浚脚步完全消失后,梁康才起身。他别有深意地望着织初紧闭的房门,嘴角掠过一丝不易捕捉的冷笑。
这时,门扇突然打开,织初抬起头轻瞥了门外的梁康一眼,未置一词地走出卧房。她径直走向越家祭堂,在父母、兄长的灵位前跪了下去。
脖颈上的伤口仍灼痛着,让她想起了昨夜,兄长的死、应渝浚的目光、应渝浚的承诺、应渝浚的怀抱、应渝浚的气息、应渝浚的……她闭上双眼,甩开那个人留在自己脑海中的深刻印记。她此刻应该怀着惭愧、愧疚的一颗心,来面对越家列祖列宗的。想他,就是亵渎这祭堂啊。
她其实是个不孝的越家子孙,辱没了爹爹承接的使命,愧对娘亲许下的誓言。所许下的“誓死”她还来不及做到,兄长他却……她要求得内心安然的话,只有去爹娘身边。但,她又如何做到不顾那个人的威胁?!她一死,便会牵扯许多人的身家性命。可是,如此苟活于世……又有何意义?
自从了然了内心的爱,她便无法像从前一样毫无顾忌地去恨他。不能去爱,又恨得无力,她到底该如何去做……
突然--“啪”的一声响。织初睁开双眼,看向响声来源,原来兄长的灵位突然倒下了,翻扣于祭台之上。哥……你在怪我是吗?怪我没有陪你,没有保护你,怪我爱上了越家的仇人。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