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渝浚不理背部传来的隐痛,怒气冲冲地坐起身,双手用力地钳住织初的双臂,逼她看着自己,
“越织初!你真的不想活了是不是!你……”但当他看到她无助的双眸和那眸中淌下的清泪时,后面的责备竟一句也骂不出了。应渝浚的心中霎时充满了对她的怜爱与心疼。他想知道她流泪的原因,他想拭去她不绝的泪水。在将军府时的她是多么的倔强、刚傲,丝毫不把他甚至当今圣上置于眼中。而眼前的她楚楚可怜,仿佛只有泪水才是她惟一的依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让她上一刻还坚韧、无畏,此刻却柔弱、无依?
“越织初……织初……织初……”应渝浚像中了魔咒般念着她的名字,反复地念着,用双手拂去她淌下的泪。可那泪却似乎永远不肯停下似的,沿着他的手,滴到草坪上、滴到五色美丽的野花瓣上。那泪烫灼了他的手,印烙在他的心上,让他感受到与她相同的痛苦与绝望,“我该怎样做,你才会停止流泪,告诉我,织初……告诉我……”应渝浚心疼地看着她,喃喃低问。
织初抬起眼眸注视他。透过泪水,她仿若又看到了八年前颐紫湖畔的少年。八年前……她还拥有疼她、宠她的爹、娘,还有悠然无忧的每一天,还有……小心呵护她的兄长……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兄长会变成让她害怕得发抖的人!三年来,她倾尽所有心思守护着兄长,不仅是因为对娘亲的诺言,也不是因为这个人其实是越家豁出一切救下的尚氏皇子--在她心中,这个人就是她的兄长!这是比一切诺言、牺牲更重要的理由!那是从小伴她一起长大,照顾她,疼爱她的兄长!她将这个人视作这世上惟一的亲人!有了他,那个冰冷的牢笼才算是家!有这个人在,她才觉得爹娘即使走远了,她还是有依靠的!
但是,今天兄长的所作所为瞬间将她对他的依赖击溃。当那冰冷的唇吻上她时,她觉得兄长是那么的可怕!兄长变得陌生、冷酷甚至狰狞--让她怕得发抖!
而此刻,眼前朦胧中看到的少年,则代表着她无忧无虑的过去。透过他,她看到了明朗的童年、慈爱的双亲以及那个盎然的初夏午后……她多想再次靠近那一切!
织初看着,忽然扑进应渝浚的怀中。那怀抱立刻坚定有力地将她紧紧拥住,用源源不绝的温暖将她牢牢地保护起来,隔断她所有不安。她终于痛哭失声,口中不断唤着爹娘。
应渝浚虽惊诧于她忽然卸下的防备,但他还是毫不迟疑地抱住了扑进自己怀中的织初,任她的泪打湿他的衣衫,任她撕心地呼唤着爹娘。他可以清晰地感到她莫名的恐惧,他的心为她揪痛着。如果他拥着她,就可以让她远离心内的伤痛与恐惧,他愿意--他愿意永远这样抱紧她!
不知过了多久,织初哭尽了所有泪水,开始断断续续地抽泣。她好累,而他的怀抱就像坚不可摧的堡垒,让她感到安全、踏实。她想就这样不顾一切地蜷在这个堡垒中,躲进他的气息中……她无意间低头,却看见了自己一身雪白素服,那刺目的白色剎那间让她记起了一切!不!她姓越!他姓应!他与她之间有着难以亘越的仇恨!
她倏地退离他的怀抱,踉跄着跌坐在离他几步远的草地上。
“织初。”应渝浚想上前去扶她,却撞进了她冰冷的双眸中。他愣住了。剎那间,他明白了她的思绪,“你想起了你恨我!”他深吸口气,一字一顿地替她说出心内所想。是啊!他不该忘记!她本是恨他的!恨得斩钉截铁!恨得刻骨铭心!
她不语,只是抽泣着,用哭得红肿的双眼盯着他。眼中渐渐恢复了倔强无情。应渝浚起身走向她。而她也起身,却步步后退。
他不顾一切地冲到她面前,拉起她的双手按在自己胸前,“织初,别恨我!”难言的痛苦刺痛着应渝浚的心,让他的声音没有了往日丝毫的倨傲、霸气,变得无力嘶哑,“你能做到的,别恨我!”他眼中承载着渺茫的希望和卑微的乞求。他再次拥她入怀,试图让她想起刚才的一幕……
“不!”织初用力推开他,一步步后退,她执拗地大喊:“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越织初……”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唤着她的名字。她不为所动,走向正在湖畔饮水的“烈云”,牵过马僵,跃身上马。
应渝浚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浓厚的阴郁,他利索地跨上“悬风”,然后瞬间来到她身侧。他攥紧她手中的马僵,倨傲、冷然地瞪视她,“我要让你知道,我是这颐州城的天!”他阴冷的语气刺痛了她,她别开脸不去看他。他却强硬地扳过她清丽的面庞,逼她注视他,“越织初,我可以让你生!也可以让你死!包可以让你生不如死!”说完,他狠狠放开她,驾着“悬风”急驰远去。
织初望着应渝浚的背影,心中绞痛得厉害,她痛苦地伏在“烈云”背上。她的周围还有他干净、刚竣的气息,耳畔还有他温柔、疼惜的低语。但,爹娘的死却时刻提醒她,应家其实是多么的无情、残暴!她怎能不去恨他?!她怎能做到?!
“烈云”昂头长嘶,似乎只有它才懂得她心中纠结的痛。
*****
时近黄昏,天色渐黑。织初离开颐紫湖,漫无目的地策马漫步。她不想回将军府,但除了那里,她又能去哪?!
“越姑娘。”忽然一个青袍老者挡在织初的马前。织初勒僵下马,暗自打量他,觉得他实在面善。
“你是……乔管家?”她记起他应该是代主抚养雀韵成人的老管家。
“越姑娘好记忆。在下正是乔安。”老者恭敬地向织初行礼。
织初并不还礼,只是冷淡地看着他。乔雀韵为何那般恭谨地称哥哥为少主?他们到底是何身份?
“越姑娘,我家小姐请姑娘入府一叙。”乔安恭敬道。他招了招手,一顶绫罗锦轿从街暗处被抬了出来,“越姑娘,请上轿。”
“不必了,乔府我认得,我骑马去便可。”她淡然地扫过那顶淡雅的锦轿,话音未落便已上马。她心中有许多不解,正好向乔雀韵问个明白。
乔安恭然从命地上了顶绒布蓝轿,跟在她后面。
乔府不是很大,整个府院看上去简朴、淡素。
进入乔府,乔安毕恭毕敬地带路在前,带领织初走进府中深处一间不大的厢房。乔安紧闭上房门,屋内的乔雀韵见织初立刻起身,与乔安一起向她跪拜下去。
织初退后一步,心中更觉怪异,蹙眉道:“你们将我带到此地有何目的?·你们到底是谁?行此大礼又是为何?”
乔安向织初深深一揖,“越姑娘!我乃大椋朝左都使禄德,这大礼早就该向越将军、越夫人诚心而拜。只是迫于无奈,我等不便暴露身份。如今,我等再无缘向越将军、夫人行礼致谢,就请越姑娘替越将军、越夫人受我大椋朝的感恩不尽吧!”
大椋朝?!织初惊呆了。
乔安接着道:“我等接到朝中密令,我大椋尊帝病重,急盼长公主之子回朝继承大统!尊帝特令我等代大椋谢恩于越家,如若不是越家当年忍辱负重抚育我长公主之血脉,今日大椋椋氏皇宗恐后继无人!越将军、越夫人对大椋恩深似海,我大椋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