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明白了,有此事只能倾诉给自己听的。此后,我喜欢到无人的地方静静地幻想,后来,我发现了一个地方可以占据成为自己私有的天地。不错,是墓园,修道院后山的墓园。
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比墓园更清静了?大概是活人都怕死鬼的关系,墓园平日人烟罕至。我甚至不用担心自己突然自说自话地说漏了嘴,没人会听见我的话,而鬼们即使听见了,也不会多嘴多舌,即使他们或许也曾嘲笑过我,但也是暗地裒偷偷进行的,反正我也听不到。而且这里的风景多好啊!坐在坡顶可以俯瞰整个小城,带给小小的我一种海阔天空的震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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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以后,我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每天黄昏的时候到墓园去跟鬼们聊天,然后坐在坡顶听松涛,看日落,编织梦想。
我占据墓园没多久,就遇到了那个男人。
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在每个周末,我都会在一座刚培不久的新坟的坟头发现一束新鲜的紫罗兰。带花扫墓的人多了,但扫得这样勤的倒是少见。坟里躺着什么人呢?又有谁会每周都带着紫罗兰来看她呢?我简直太好奇了。
不知为何,我直觉地认定坟里躺着的是一个女子。我经常跑到那座有紫罗兰的坟前去看她,有时静静地坐在坟前发呆,有时跟她聊聊天,有时帮她除一除境头的杂草,想来一个优雅的女人是不会喜欢自己的居所杂草丛生的吧?我对她真是充满了好奇,一个怎样的女人离开了人世,还能得到如此长情的眷顾?
然后有一天,我发现了这个带着紫罗兰来扫墓的男子。
我在当时就迷恋上这个男人。
不,我没有想过与他有进一步的交往,这样俊美的男子如同神,只可远观。而且,这种迷恋,不同于爱情,更像是一种……怎么说呢……是一种对美的崇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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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这样,每个周末都去偷偷地看他,但是从不打扰他,某一个时刻,我感觉自已离他很近很近,仿佛能听见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我长大了,他却不见衰老,每次见到他,我都很惊奇,他怎么可能仍如我第一次见他一般年轻?
然后,我做了一个见习修女。
我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我从小都在修道院长大,这似乎是最顺理成章的事情。我仍然每周傍晚都会去墓园偷偷看他,这对我而言,已然成了一种习惯。
然后,某天傍晚,他突然走到我面前,淡淡地道:“陪我走走好吗?”
他说话的语气很自然,仿佛是一个与我相识很久的老朋友。蓦然想起大观园里,黛玉初会宝玉笑嘻嘻地嚷,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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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尴尬,窘迫与吃惊了吧!
我的心跳得好快。我悄悄地把手放到胸口,按住它,心裒低叹,拜托你有出息一点,别再跳了。偷偷抬眼看身旁的这个男人,他并没有看我,虽然叫我陪他走走,但显然的,他的思绪并没有放在我的身上,他望着前方,或许也并没有望着前方,他的眼神不知道落向了何处。
就这样沉默地走着,天色隐隐地暗沉了,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我吃了一惊,没有预料他会突然开口说话,顿时手足无措,感觉脸上热辣辣的,“啊,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他不再坚持,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突然伸手抚了一下我的头发,仍是淡淡的语气,“谢谢你陪我,再见。”
我看着他神灯般的眼睛,突然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的手指碰到我的头发时,心居然很虚,还有点恋恋不舍。
好似自小相识的,有久别的渴慕与惊喜,我忍不住伤感地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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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是天天到墓园去,到下个周末到来之前,我一直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下次再见到他的时候应该怎么办?是像以前那样继续偷偷地看他,还是像老朋友一样大方地招呼他?
其实我的想法有点多余,下个周末我一如既往的来到紫罗兰的坟前,但是我却没有看到那个男子。
我呆呆地站在坟头,有些怅然若失。
他怎会不来?怎会?
我低着头站了很久,直到我的脚开始发麻才转身准备离开。哪知道一转身,就看到他站在离我五六米的地方,手里捧着一束紫罗兰。
悬得高高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我轻轻吁出一口气,“嗨!”
他没有出声,只是走过来将紫罗兰轻轻放到坟头,直起腰,他才转过身看我,“你在等我吗?”
“呃……”我愣愣地看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显然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只自顾自地说下去:“谢谢你经常帮阿紫除掉杂草,她一定很高兴。”
我……我更不知所措了,只盯着坟前的紫罗兰暗暗地道,原来你叫阿紫。
“她是你的爱人?”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爱人?”他转过头看了那丘旧境一眼,忍不住微笑了,“你说阿紫吗?”
“嗯。”我点点头。
“她是我最亲近的人。”他轻声道。
“哦……”这是我预料中的答案,但我想我的表情仍是有些傻的。
“我叫辛南。”他转过头看我,眼神清澈见底,“你呢?”
“呃……”我回过神来,脸一下子红了。
“你叫什么?”他又笑了一下,大概是被我的表情逗笑的。
“我……叫田滋滋!”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飞快地说。每次提到自己的名字,我都会忍不住很羞愧,都怪老爸啦,没事给人家取了一个这么俗气的名字。
“很可爱的名字。”他又笑了。
也许他心里也觉得很好笑吧,我挫败地想,声音闷闷地,“谢谢。”
???
不准笑了,再笑翻脸了。
问过啊,小时候经常向老爸抗议为什么给我取这么俗气的名字,可是老爸每次都说,姓田的还有什么好取的,没叫你田甜,田心,田蜜蜜就不错了。
比较下来,我还是宁可叫田滋滋好了。
你还笑?
从这天起,渐渐与这个叫辛南的男子成了朋友。
苞他在一起的感觉是与众不同的,我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与他竟然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我那些傻气的幻想第一次有了听众,而他不但不以为忤,甚至想得比我更加的大胆和狂热。
这样的默契,直如相识了几生几世,我于是知道,从此自己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女子。
也许吧!只是那时候我并不自知。
我只是模糊地知道,已经有些什么再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可是不管我们有多熟稔,他也从来不肯说一句关于他和阿紫的故事,尽避他仍会每个周末去她的坟前,仍会坚持着每次送上一束紫罗兰。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这么长情。
就这样也挺好,不是吗?自小便是把一生奉献给天主的人,惟有锁了心,才是安全,才是永恒。但,世事难料,你永远不知道,命运之神下一步将怎么走?
于是,突然有一天,没有了辛南的影子。
我连续等了他三个周末,他都没有出现。阿紫坟头上的紫罗兰已经枯萎了,它的叶子发出一股陈尸般的腐朽气息。
忆起三周前那个傍晚,最后一次见辛南,跟他聊起《白蛇传》,我说好生感动过啊,有情人终成了眷属。他闷闷地应我,即使成了眷属又如何,终也不能携子白首,人与妖,终归道路殊途。
我争辩,人又若何,妖又若何?对这个过于奇怪的世界,如果一定要计较,那爱情会变成怎样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