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果一个人不巧生在积恶之家,那真是不幸;如果生在积恶之家的这个人又恰好心肠好得一场胡涂,那就更是不幸之中的大不幸。
田可儿和以往每次出任务回来一样,悄悄地躲在田府大厅的角落里,心里一个劲儿地对自己又哀又怜,同时也不忘忙碌地祈求观世音姊姊和如来伯伯保佑,让她能够顺顺利利地度过回家后的第一个夜晚。
“哟,这不是小师妹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也不跟姊姊们打个招呼,是不是这次做了大生意,就瞧不起姊姊们了?”
田可儿的大师姊柳彩衣率着众家师妹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正坐立不安的田可儿。
田可儿白了一眼柳彩衣,她向来跟这位大师姊就没什么交情,除了会作弄她、挖苦她,她实在想不起这位大师姊对她有什么好的。
“可儿哪里敢瞧不起大师姊,我心里还怕大师姊瞧不起可儿呢。”
柳彩衣哼了一声,酸溜溜地说:“那我就更不敢瞧不起小师妹了,有师父给妳撑腰,我们这些做师姊的巴结都来不及呢!小师妹这回回来收获一定很多吧?早早就坐在这里等了,是不是准备向姊姊们好好炫耀一番啊?!”
说完格格笑了起来,几位和柳彩衣很要好的师妹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田可儿握紧了拳头,克制着不向那几张笑得很得意的脸扑过去。
“师父来了!”
大厅里的人顿时肃静起来。
话音一落,田府的主子田大富的身影就出现在大厅门口,管家庆伯不声不响地跟在田大富身后。
田大富就是田可儿心里那个“积恶之家”的掌门人,也就是她的大伯。
据说田家世代都以当“拐子”为业,到田可儿的爷爷那一辈更是将这一特长发挥得淋漓尽致,还因此而建立了庞大的家业。
“都到齐了吗?那就开始吧!”田大富左右环视了一圈,端起桌上的茶碗朝管家庆伯示意。
听到主子的吩咐,田府那位一向不苛言笑的庆伯清了清喉咙,拿出一本早已准备好的帐册念了起来。“彩衣小姐,共计外出八十天,获鱼六条、兔八只,货已在京城、太原两地出清,共得现银一千六百两……”
这话听起来有点难懂,不过在田府,这是很简单的术语:鱼,就是指可以拐到手的男童,而男童里则又可分不值钱的青鱼和可卖高价的鲤鱼;兔,则是指女童,自然也因为价钱高低分白兔、花兔、灰兔。
田大富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早已在中原地区形成了自己的贩运体系,几乎每个大城市都有田大富建立的销售网络,这些负责将“货物”变现的人在自己所负责的城市里收集信息,然后将这些从不同地方拐来的小孩,分别卖到大户人家家里帮佣,或是卖到没有生育能力的夫妇手里去承继香火。
由这一点可以看得出田大富其实是一个既擅“经营”又懂“管理”的人,这也使得他可以在这法治昭明的太平盛世,将这门见不得光的生意维系下去。
不过现在田大富老了,做生意的事就只能交给他的弟子们了。田大富大约有十几名弟子,这些弟子们既跟田大富“学艺”,也负责供养他们的师父和庞大的府内开支。
田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除了田大富、管家和府里的下人,以及一些尚在学徒时期的弟子,所有成年的弟子都须外出做生意,不过不管生意做得如何,每个季末都得回来向同门们汇报一下工作情况,顺便也交流交流经验、歇业几天。
所以这个每季一次的“业绩”大会,对田大富来说,既可以警示那些工作不努力的弟子,也可以很清楚地知道田府的整个盈收情况。
听了庆伯的汇报,田大富赞许地看了一眼柳彩衣,同时不忘表扬一句。“彩衣,很好。”
田大富一直都很喜欢柳彩衣,这个大弟子既聪明伶俐,又肯吃苦耐劳,当属继承他衣钵的第一人。
“师父,彩衣能有今天,都是您教导得好,如果当年不是师父收养彩衣,彩衣早就转世投胎去了。”柳彩衣谦卑地垂着头。
“哼,马屁精、害人精!”田可儿听到这里,忍不住又握紧了拳头。
田可儿是田府里除了田大富之外的唯二主子,也是田府里的一朵奇葩。
可能老天也觉得田府做恶太多,所以到田大富这一代就开始让他绝子绝孙了。
田大富这一辈共有兄弟两个,他的亲弟弟田大贵夫妇俩很早就撒手西去,只留下孤苦伶仃的田可儿。
田大富虽然前前后后娶了不少老婆,可是这些老婆一嫁进来,不是暴病,就是早死,而且都没有为他生下一男半女,可怜田大富只能常常望着自己那不争气的侄女,哀叹天绝田府。
其实田大富对田可儿是极好的,这些年来,他这个当大伯辛辛苦苦地把田可儿拉拔长大,就盼着田可儿能够早日继承自己的衣钵;但没想到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田可儿就是不长进,从她十四岁开始外出做生意以来,每一次都空着手回来。
没有做这门生意的天分也就罢了,偏生田可儿还一副败家模样,不但拐不回来“衣食父母”,还常常喜欢苦口婆心地劝告大伯及众师兄师姊们回头是岸,弄得田大富是又气又恼,要不是因为田可儿是田家唯一的后代,而且又长得乖巧可爱让他不忍下手,他老早就想把她重重责罚以示门规了。
“可儿小姐!”向主子汇报完了其它人的业绩,庆伯忍不住又清了清喉咙,然后念出田可儿的名字。
正端着茶碗准备喝茶的田大富听见侄女的名字,顿时手一抖,停了下来。
“这个……”庆伯突然有些尴尬,无法继续。
“怎么,她这回又交了白卷吗?田可儿、田可儿!傍我出来!”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一股怒火仍自田大富脚底迅速窜到了头顶,他“啪”地一声将茶碗拍在几案上,怒气冲天地在人群中找寻自己侄女的身影。
听见师父的怒吼,大厅上的众弟子都自动让出一条路来,顿时让田可儿无所遁逃,想不让田大富发现都难了。
“呃,那个,大……师父!”本来想叫一声大伯讨好讨好,但她一看到田大富那副怒气冲天的模样,立刻吓得改口。
“师父……那个……那个……人家我也有带东西回来啊。”田可儿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是吗?庆伯,她带什么回来了?”一听侄女也有收获,田大富立刻为自己刚刚的发火感到一阵内疚,同时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老天有眼啊,这回可儿终于做出成绩了,也不枉他这么多年辛苦教导!田大富赶紧谢天谢地,就差热泪盈眶。
“呃,可儿小姐带回来……一条小狈。”说到最后四个字时,管家忍不住放低了声音。
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半晌过后,有几个弟子已经控制不住地笑出声,在看到田大富的表情后,又立刻捂住了嘴。
田大富呆了半晌,然后只听“匡”地一声,几案上的茶碗被他掷到了地上,摔成一地碎片。
“什么?一条小狈?!她带回来的是一条小狈!”田大富终于咆哮出声,震得屋梁“哗哗”作响。
“师、师父,那条狗可不是一般的狗,是西北牧羊犬,市场上卖得贵着呢!”田可儿战战兢兢地开了口,努力想安抚田大富的怒气,免得三句话过后又被逐出家门。
“是吗?有……多……多贵?”早就被气得火冒三丈的田大富,听了田可儿这话,更是气得连话都说下轮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