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子找到我姐姐时,莫要怨她!我只求公子……求公子救她!救她——
昨夜里,桃花拖梦示警,央求之语回荡在耳际,司马流风策马匆匆赶到,但,一切都迟了、迟了!
箭矢将一具血色娇躯钉在了丹凤宫门。
爆城上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雷声隆隆,一片阴霾罩来,司马流风眼前有血光闪过,雷声大作的上空竟是一片通红,如泼血之色!
爆里又添一缕阴魂,散不开的怨气笼在宫门之上!
鲍子小心厉鬼怨念吸魂!
桃花急切的呼喊声响在耳畔,血光中一道金芒劈来,少年车夫躯体内散出一缕轻烟,被金芒吸到宫中一口八卦井里,消失不见。
金芒消失,阴阳镜中飘出的袅袅烟丝瞬间化为人形。司马流风穿镜而出,睁开眼时,四周又是一片白茫茫的雾。
浓雾蔽障,雾中突然呈现一些倒悬的景物,如海市蜃楼一般,初时只听得潺潺流水之声,随之一弯河川渐渐浮现,烟云平阔,波光迷离,竟是冥府忘川!
奈何桥下,忘川河畔,彼岸花竟在刹那间齐齐盛放。花开之时,一缕幽魂站在彼岸,往忘川水面放了一盏河灯,双手合十跪在三生石旁,虔诚地祈祷。
“桃花!”
一声唤,河畔女子徐徐转身,眼里清露泣香的微红,如雨中一朵桃花,惹人怜惜!
“公子怎知是我,而非姐姐?”
司马流风微微一笑,走上前来,与她一同站在忘川河畔,看着悠悠飘向对岸的莲花灯,“长使畏水,断然不会站在这河边。”
“不错!姐姐畏水……畏惧的是水上画舫里伺候一个衣冠禽兽的不堪往事!”随嬷嬷去洛阳时,沿路揽客的那段日子,姐姐连梦里也不愿回想!桃花蹲在了河畔,抱着双膝看彼岸怒放的花,追忆着往事,悠悠道:“其实,她是打心底里厌恶这大染缸,厌恶妓子的身份,总想摆月兑这一切,一旦有离开青楼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的可能,她便会不择手段去把握机遇!她最怕被人知道过去,最怕被人瞧不起,一个自卑的人,想抹杀掉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最终却抹杀了见证她那段往事的楼中姐妹!”悠悠一叹,她小心翼翼掏出一个盒子,打开,从盒子里取出一支象牙镂花的精致眉笔,看着它幽幽出神,“这是姐姐送给我的唯一一件礼物,她记得把它放在了我的棺中!这眉笔本是成双成对儿的,姐姐一支,妹妹一支,相互画眉时,对望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如同照着镜子……如今只剩了这一支……”她仰起脸来,把眉笔递了上去,“公子能代姐姐帮我描一描眉吗?要一笔描成!”
“一笔描眉?”
司马流风轻轻一叹,接过眉笔,两手一掰,“咔”的一声,竟从中间将这支眉笔折成两截,往盒子里沾了些黛色粉末,两手各持一截,两截笔端凑拢在眉端而后渐渐往两侧分开描至眉梢,分手画出两弯娥眉。
“一笔描眉两分飞!”
桃花照着水面上倒影的两弯娥眉,眼中突然落了泪。
“你照着镜子时,想着你姐姐,便不是孤单一人了!”司马流风十分明了她此时此刻的凄然心境,指尖挑起桃花泪靥,轻轻拭去泪水。
“我与姐姐打一出生便在一起,从未分开过……”姐姐是她心中唯一的牵挂,如今落得形单影只,她心中的牵挂也该放下了。
泪水滑过指尖,小指上一根红线猝然断了,司马流风讶然张开十指看了看,甚是疑惑,“只解了一根?”余下的十一根为何不断?
“公子,桃花瞒了您一件事儿!”桃花俏皮地吐了吐舌尖,语不惊人死不休,“其实,那天晚上,姐姐与无涓嬷嬷在房里头商量着事儿时,我就在门外,无意中听到她们说要在楼里给姐妹们设个宴摆上饯行酒,摆宴的酒是十二杯‘忘尘’,那是一种药酒,喝下一杯就能使人神志昏聩,是喝不得的!于是在那晚设宴时,我便暗示姐妹们不要喝这酒……但、但她们明知这酒有毒,还是喝了!”
“哦?你是为了成全姐姐的心愿才喝了一杯‘忘尘’,那么其他人又是为了什么?”
司马流风瞅着自个手指缠的根根红线,想来这便是无常二爷说的十二房鬼妻结的“执念”了。
“七月十五中元节到来之前,公子如能找到我那十一个干姐姐,解了她们心中的执念,便可还魂返阳!不过,鬼蜮枉死城比阳间的一座城池大得去了,公子即便在城里头找上整整一年,也未必能找全了十一房鬼妻!”桃花嘻嘻笑着,逗人发急,却见身旁这人儿听着听着竟懒洋洋地打起呵欠来,这会儿可换她着急了,“司马小懒!”
司马流风眯眼瞅着她,不紧不慢地“嗯”个一声。
桃花小嘴儿一噘,往他手里塞去一面镜子,“喏,把这宝镜收好咯,屠老大藏在黑屋子里的阴阳镜有两个,一个被我拿了,另一个被昭仪姐姐借走了,公子先去一趟京城吧,昭仪姐姐准在那里!”
司马流风“哦”了一声,接来镜子,轻笑道:“净往阳间跑,鬼也不老实!”
“风流鬼倒是有一个,老实鬼嘛,我可没听过!”桃花格格一笑,踮起脚尖往他耳朵里送了句悄悄话:“告诉你吧,昭仪姐姐可不是寻常女子!鲍子可曾见过狂人?昭仪姐姐便是一位狂人,她总说自己是个一品诰命夫人!”
“一品诰命夫人?!”
司马流风眨了眨眼,猝然扣指敲了敲桃花的脑门子,听得“咚”的一声,不禁莞尔,“姑娘这脑袋原是实心的?”被这机灵丫头骗过一回,她的话,他可不能全信了,“空心的脑袋记不住事儿,既然是实心的,姑娘可还记得你那位昭仪姐姐的真名?”
“记着真名做什么?”桃花也眨了眨眼,看到他手中的镜子逐渐呈现了一些模糊影像时,她的脑子总算转过弯来,“公子误会了,对着镜子,不用唤出昭仪姐姐的本名,也可以去京城的,只要记着她的容貌即可!”
司马流风心头微微一动,“如此说来,夜来香也不是你姐姐的本名?”
提起姐姐,桃花神色便黯淡几分,看着水面飘远的那盏莲花灯,心中几分落寞几分悲伤,悠悠一叹:“孪生姐妹,长相一模一样,家中长辈也分辨不清,因此,爹爹给我们取了同一个名,她,也叫桃花!”
“桃花?又是桃花……”
劫数缠身,司马流风不禁苦笑一声,放眼眺望水面。
一盏莲花灯,悠悠飘至河心,打了个旋,猝然沉入水底……
尾声
自从妃色命案了结之后,洛阳城里头又出了两桩怪事——
城东裁缝店的一位少东家不见了,这个人失踪十数天后,居然自个从京城一路走了回来,至于他为何去了长安,他自个儿竟也糊涂着,走失这么多天,他连自个儿干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十数天的记忆竟是一片空白!
除此之外,洛阳市井的风流鬼宅邸里头也出了件怪事儿——无人的空宅常常在半夜里闹出些动静,涂有风流鬼字样的那扇木头宅门不知被谁扶正了重又钉回门框,关上门,四堵墙里头的一地花卉经久不凋,门里飘散着缕缕花香。
每当月上梢头、夜阑人静之时,风流鬼宅子里如同闹鬼似的响起一阵似有若无的脚步声,市井里再也无人敢在夜间模进这四堵墙里头窃取花卉,失了主人的空宅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座鬼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