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使怔怔地看着这女子含笑走来,看着众多名门千金围拢在她身边争相讨好,笨人也猜得出这女子的来历非同凡响。
走近些了,听得守门侍卫也躬身与她打招呼:“玲小姐,你父姚相爷可好?”
“他老人家安好!”女子微笑答话,甚是知书达礼。
长使却也听出这人竟是宰相的掌上明珠,心中更是吃惊,眼瞅着侍卫不依照递交官方文书的先后次序、反倒优先给玲小姐颁发了应诏入选的通行令,由着这位相爷千金领一拨丽人往宫门里走,酸葡萄的心态在酝酿发酵。当相爷千金罩着满身光环似的从她面前经过时,她脑门子上猛地蹿上一股奇异热度,心尖儿猛跳,万分小心地从裙摆底下探出一只脚尖悄悄勾住那袭锦绣宫装拖曳在地上的长摆。不料,踩在脚底下的那片裙摆被人拎起,那个叫采珠的贵小姐瞪了她一眼,拎着相爷千金的裙摆随着一拨姐妹往宫门里去了。独留她一人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点点松开适才攥紧的双手,手心里满是冷汗!
入得宫门,应诏入宫选秀的佳丽持了标有自个名氏出身背景的小牌子,由宫中女官分派到一间间厢房里,白天由女官教导她们熟记宫中规矩、掌握礼仪规范,晚上则各自回房睡去。
爆中画匠画了每一位佳丽的画像上呈天子,只等天子挑中几幅,明日点名上殿献舞,选中的便是嫔妃,落选的便是宫女!
夜色里,长使挑灯而坐,想着明日之事,心中很是忐忑,无法安睡,在房中坐了片刻,心绪依旧浮躁,索性开了窗子透气,目光穿窗而出,不经意地瞄到对面一间厢房也开了窗,窗台上搁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黑米粥。盯着对面那扇窗,想着窗子里隔了一道屏风正在净身沐浴的玲小姐,她心头“突突”一跳,把脸探出窗外四下里看了一下,见这片院子里没有半个人影,四周静悄悄的,她便悄然打开房门。急速穿过院子,模到那扇窗口,从袖兜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个香囊,撕开口子,一面警惕地左右张望着,一面往窗台上搁的那碗黑米粥里洒下香囊中的粉末,这些闻着清心宁神的香粉,一旦被人误食,后果不堪设想!
猝然,一缕阴风吹来,香囊里洒出的些许粉末吹卷无踪,模在窗边的人儿急忙抖着香囊再次洒落片片粉末,洒下的香粉又被风儿吹散,风中飘了一声轻叹:姐姐,何苦再作孽!
持着香囊的纤手儿惊颤,“啪”地打翻了窗台上的碗,惊动了房里人。长使急忙逃回房中,关了房门,靠着门板,她捂住胸口直喘气,惊魂未定!
片刻之后,听得对面那扇窗子里的动静停歇,她这才吁了一口气,把香囊丢至床底,又从袖兜里掏出一枚印信,在灯下瞅着发呆。
今日验处子之身时,她便是倚仗了管事太监的这枚印信顺利过关,那位公公捏着她的把柄,只等她讨了主子欢心后成为他在宫中的一个后盾,但,明日是福是祸还得看她的造化,旁人帮了一次帮不了第二次!
想着想着,忽闻院子里有人喊到了她的名,惶惶然抬头,才发现窗外那片天色已然透了晨曦。
天亮了,女官点到名的佳丽出了房,把标有自个名氏出身背景的小牌子搁在托盘里,跟着女官到了大明宫南面的丹凤门,由太监翻了小牌子逐一点过了名,依次进了丹凤宫门,直达含元殿西北的太液池。
辰时六刻,东内太液池飘出丝竹靡靡之声。
巳时四刻,佳丽们香汗淋淋地走了出来,候在丹凤门外,等着最终结果出来时,管事的太监来宣圣旨,册封嫔妃。
趁着空当,佳丽们也不闲着,你一言我一语地揣测开了:“听说去年万岁爷只选中了一个……”
“可不是,皇上专宠梅妃,到哪儿也带着她,选秀时有她在场,皇上只挑一个就算了事,今年只怕也……”
“挑一个?我猜呀,那一个非玲姐姐莫属!”采珠故意刺激人似的在长使身侧绕着圈儿,往她耳朵里大声说道,“大家有目共睹,适才殿上一舞,就数玲姐姐舞得最出众,皇上不挑她还能挑谁去?”顿了顿,又冲人冷嘲热讽:“不像有些个自不量力的,大老远跑来还当众献丑,跳支舞也跌跌冲冲地出尽洋相,丢人哪!我要是那个人,哪还有脸待在这里,早就一头撞死在这宫墙上了!”
长使从殿中出来后,神色就不太对劲,此刻更是吃人似的瞪着采珠,咬牙恨恨地道:“方才殿上,是你踩了我的裙摆?”
“哎哟,怎么着?生气了?想咬我一口呀?”采珠伸长了脖子凑上去,眼角余光还轻蔑地瞄着人,“咬啊,你咬啊!瞧你这乡下人的俗气样儿,在殿上扭的那几下,那也叫舞技?丑得跟母鸡摆臀儿似的,那风骚劲,让人瞧着纯是窑子里卖笑的贱人!”
“卖笑”二字如尖针般扎进耳内,刺到心口,本是脸色铁青的人儿猝然张口狠狠咬住凑上来的那具颈项,咬得人痛呼一声,唇齿间便尝到一丝血腥味。
采珠吃痛,胡乱舞着双手抓向长使脸面,指尖一抠,长使突然惊叫一声,猛力推了她一把。失了重心,采珠仰面倒地,后脑勺重重磕在一级台阶上,鼻子里顿时冒了血,手脚抽搐几下,翻出白眼没了气。
四下里惊叫声连成一片,候在丹凤门外的一拨佳丽看到死了人,尖叫着跑了个精光。宫门口只留长使一人呆呆站在那里,呆呆看着倒地身亡的采珠,寒气从指尖一分分地往上蔓延,透骨而入,冻住了血液,她仿佛突然石化了一般,站在那里许久、许久……风,吹动了发丝,她微微动了动手指,指尖僵硬地点在左侧眉梢,贴在眉梢的金粉花箔方才已被采珠抠去,那双尖利的指尖还将她的眉梢抠出血来,血珠成串滴落,刺在眼里,模糊了视线,四周景致扭曲浮动,猝然变得不再真实,如同那场梦魇!
第十章魂断丹凤宫门(2)
突然,殿上传来一个声音:“皇上有旨,宣鸾儿入殿受封!”
鸾儿?这是公公给她起的新名儿!皇上要册封她为妃子?!
徐徐转过身来,看着不远处宣旨之人,她一步步走了过去,站到那位公公面前,看着他手中那道圣旨,她的指尖突然抖了起来。宣完圣旨的公公抬头看着她时,面色陡变,指着她左侧眉梢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疤,气急败坏地数落:“你这破相的丑东西也敢混到宫里来当娘娘?来人,快快把她轰出去!”
挣开侍卫的拽拉,长使尖叫一声,猛扑上前,劈手夺来公公手里的圣旨,颤手捧着,一字一字地看着,泪水夺眶而出,“赐封‘鸾儿’为嫔妃?赐封‘鸾儿’为嫔妃!”紧紧捧着这一道圣旨,她猝然仰面疯也似的狂笑,笑着把圣旨高高举过头顶,笑着旋舞起来,凄怆的笑声在丹凤宫门里久久回荡,震得宫墙边的杨柳抖下点点飘絮,如泪洒长空。
嗖——
一支利箭射来,旋舞的身影骤然一顿,圣旨从手中滑落,长使低头看着穿胸而过的那支箭羽,看着衣襟渐渐扩漾的血渍,斑斑血泪自眼角滴落,她仰天尖啸一声,身子缓缓倒地,淌着血泪的眼睛死死瞪着落在地上的圣旨,指尖颤抖着伸出……
箭矢嗖嗖作响,无数支利箭破空射落时,丹凤宫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銮铃玲玲盈耳,一个少年车夫竟驱策着天子御用的銮驾冲入丹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