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洛阳第一花匠(1)
风流鬼。
这是一座宅第之名。
宅中主人,复姓司马,洛阳第一花匠!
“天香”、“眉妩”、“三株媚”——洛阳花卉夺冠名花皆出自洛阳第一花匠之手,据说此人手中一把巧剪能把花簇剪成一张美人脸,花枝修为美人身,婷婷玉立,如闺中秀珍。只是此人有个毛病——懒!懒得盖房子,就在洛阳市井之中圈了块地,围了四堵墙,钉了扇木门,门上无匾,风流鬼这三个字还是以木炭在门楣上涂了鸦的,四堵墙里头找不到半片屋瓦房梁,只在圈来的空地上栽满了花卉盆景,花香馥郁。
洛阳第一花匠精心栽培的花卉,时常惹得名流仕子争相抢购,一片花瓣抵得了一两黄金,这四堵墙里的一地花卉,无疑是一地黄金,这一座既没屋瓦又没房梁的宅子在花贩眼中无疑也是一处豪宅!宅中主人懒时曲肘而枕,睡于花阴下,自诩风流的司马流风因这一身懒骨头,便被人戏称为司马小懒!
洛阳花朝在即,百花生日,司马小懒偶来兴致,采花露、酿花蜜,斟一盏琼浆玉液于月下独酌,花香、酒香,醉了月娥,诱得狂蜂浪蝶无数!于是乎,风流鬼宅中主人命定的一记桃花劫便也鬼使神差般横空劈来!
仲春二月建卯,花月。
银蟾半缺,夜沉沉。
一抹魅影骤然闪掠花间,一对儿三寸弓底绣花鞋轻如扑蝶、怯生生探入风流鬼宅门门径内,踩香径,分手拂柳,于月洞门前停足片刻,寂凉的夜风中猝然弹落珠坠银盘般脆生生一串笑语:“奴家夜来采花,宅中主人可否掌灯引路?”
话落半晌,不见宅中主人动静,月洞门外那道魅影忽闪,轻悄悄往门内探入一步,孰料,前方风声忽来,漆黑夜色中倏地闪现一点幽幽烛光,一只纸糊灯笼从宅院深处飘出,悠悠然悬空飘浮,恰似夜半鬼提灯盏,飘忽的光焰伴随飒飒阴风袭来,使人心里直犯怵!
直至灯笼飘得近些,看清挑着灯笼的杆子竟是系在悬接墙头的一根牵引绳索上,如此简单的“隔空移物”,叫人虚惊一场之余,倒也领教了此间主人的待客之道。
唤一根懒骨头来迎客,当真是一种奢望!访客哑然失笑,绮罗香袖迎风微卷,袖口滑出白女敕女敕两只手儿,从牵引绳上摘来主人家这盏引路的灯笼,举步迈入宅中花园。
置身百花丛,提起灯笼照一照,骤然发现婆娑枝叶间微探一张美人脸,美人那婀娜体态幽幽然掩映在疏密花枝中,只露着一张脸儿小心窥探步入花圃的不速之客。朦胧光焰下,依稀可辨花中美人倦眉低眸,单手托腮,慵懒倚卧海棠树下。拎着灯盏往前紧走几步,一丛梨花锦簇剪枝的人形花卉显山露水,花中美人竟是缀花叠枝、巧妙修剪而成!
绕过梨花、海棠树,又见花圃中俏生生站着个翠衣少女,半折了柳腰,双手挽一片清凉薄纱,溪中浣纱状。近看,浣纱女乌眸黛眉、樱唇桃腮,皆以花扦儿、墨叶枝,或淡粉或浓艳的桃花花瓣巧剪粘合得天衣无缝,翠叶为衣,盘枝为曼妙体态,一副花容巧笑倩兮,真个使人分不清这是桃花妖化为人,还是美人变作了桃花?
走走停停,访客不时被花丛中浅藏的“人”影吸住目光,倘若今夜换了采花浪子误入此间,窥得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美人花卉,怕是连魂儿也掉了几分。
深入花园的访客只因心生好奇,伸手触模了一下以一品红剪为红云香裳的花中一位“媚人儿”的脸,回眸媚笑的美人居然在顷刻间颦眉敛容,由媚笑神情转为羞涩嗔恼之态,如此鲜活的表情,委实令人咋舌惊叹!凝眸细看,原来“媚人儿”一副花容竟是以含羞草匀染鲜女敕艳红的花汁绘粘而成,人若上前触碰花容,含羞草合拢叶瓣,美人脸猝变颜色,神情变幻,端的是妙不可言!
洛阳花神为牡丹,花间不乏各色牡丹,令人啧啧称奇的是盆景中一束鲜女敕欲滴的绿色牡丹,恍若绝代妖姬,迎风招展,独具风韵!自称“采花人”的访客发现这束墨绿色的牡丹时,目中绽放异彩,忍不住伸手去采,恰在此时,深宅偏安一隅,忽有人声传来:“小翠一束,黄金万两。先交钱,后提货!”
懒洋洋的人语清晰落在耳畔,采花人闻声着实吓了一跳,忙不迭缩回手来,月兑口惊呼:“黄金万两?!”青楼中色艺双绝的花魁,赎身估价也不过百两纹银,一束异色牡丹居然有倾国倾城般美人的身价,委实吓人!
觅着声源,采花人在凌乱花枝剪落的大片阴影中猛然发现席地坐卧的一道人影。
朦胧月色,飞花片片,但见花阴下一片素衣迎风翩然,于万千繁华、十丈红软中跳月兑出素雅之色,顷刻扫净满目绚烂锦簇,独留一点清爽素色,叩人心扉!
风为裳、水为佩,那人儿于争奇斗艳的锦簇花团之中悠然把盏浅酌,兀自突显几分悠闲淡散、风流雅致!
“流风公子?”
采花人目闪异彩,拎着灯笼款款走来,驻足花阴下,拨开一丛花枝,坐卧花间的人儿于晕晕光焰中抬起头来,霎时间,采花人心弦“嗡”然作响,赏遍洛阳历届夺冠花魁,直至见了花间少年,才知何谓人间第一流!
少年唇红齿白,眉梢儿撩带笑落红尘的潇洒风情,慵懒半眯的眸子,眸中一抹魅色勾人!尤其是眉心印堂那一点邃古象形文般的“花”字朱砂烙印,恍若天界下凡的花神将,不同流俗!当他浅浅勾起朱色唇瓣,颊腮点落笑旋,那慵懒迷离的眸光,水漾多情,笑于花间,几多风流韵致,醉得群芳竞折腰!采花人只瞧了他一眼,顿觉脸红心跳,方寸狂乱,几乎难以把持。
“采花人?”宅中主人见了访客,仍是懒洋洋地坐卧花阴,只将手中一只空了的杯盏递向客人,懒懒散散地吐出三个字:“斟酒来!”
采花人盯着主人手中一只空盏,简直哭笑不得。客人上门,主人懒得起身招呼也就罢了,哪有让客人为主人斟酒的道理?不愧是司马小懒!
“流风公子,奴家深夜冒昧造访,实有一事相求!”
有求于人,倒也无须计较太多,采花人接来空盏,依言把盏斟酒,满满一盏梨花琼浆借花献佛,递了过去。
客人敬酒,主人却不忙领情,任凭酒盏递至眼前,他连接都懒得去接,目光只在采花人身上转悠一圈,便斜挑了一侧嘴角,似笑非笑。
采花人被他瞧得有些发窘,不自在地抬手扶一扶头上那顶遮掩容貌的乌纱斗笠,挽住彩衣裙裳的罗带,盈盈裣衽,“奴家貌丑,怕吓到公子,只得以帽遮容,让公子见笑了。”
司马流风慵懒地眯起双眸,眸中一丝促狭飞闪,淡淡散散地笑言:“夜入此宅的,多半是不留姓名、来去无踪的,我倒也习惯了。”宅中一地“黄金”,主人若非太懒,委实得布下几张大网,夜夜提防。
“公子言重了,奴家可没那空空妙手的能耐。若不然,奴家入得此间,也不忙采花了,只偷汉子去!”采花人“咭”地一笑,言语流出几分轻佻,夜半私入民宅的女子,果非善类!
“哦”了一声,风流鬼宅中主人来了几分兴致,侧卧了身子,懒洋洋地抬手冲人勾一勾手指头。
三寸绣花鞋儿一蹭一蹭,采花人把盏凑身上前,不料眼前一花,遮掩容貌的乌纱斗笠已然被人摘去,晚风拂面,她惶惶然抬手掩面,酒盏月兑手坠落。原本懒洋洋卧于花阴的司马流风猝然闪电般伸手稳稳接住落下的杯盏,杯中滴酒未洒,另一只手已然弹指夹住采花人的下巴颏儿,将那张无所遮掩的脸儿转向灯笼光焰处,一张敷粉娇靥赫然映入眼帘,芙蓉脸蛋,秋水盈眸,尤其是那眉儿弯弯,新秀如月牙,只是左侧娥眉上贴了金粉花箔,闪闪发亮,眉眼风情自是娇俏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