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已沾到了竹身,忽又僵滞住,他犹豫一会,歉然道:“姑娘美意,叶某定会铭记于心!但今日乃叶某大喜之日,即将迎娶朱雀宫主为妻,姑娘不妨在此喝一杯喜酒。”
“小小一个朱雀宫宫主怎比得上天下第一楼的楼主?”火暴脾气的火犀忍不住大声嚷嚷,“敝楼楼主论容貌才智、身份地位,胜过朱雀宫主百倍!何况楼主对叶公子思慕已久,叶公子怎可辜负敝楼楼主一片赤诚之心?”
土万封笑道:“不败神话如能娶天下第一楼楼主为妻,定能在江湖中流为佳话!”
“楼主?”叶飘摇万分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缟衣女子,问,“天下第一楼的楼主不是玉宇清澄吗?”
布缡盈盈浅笑,“玉宇清澄是我另取的别名,叶公子难道不觉得,只有玉宇清澄这个名儿才能与武林人士心目中天下第一楼的楼主相配吗!”
“原来传言中聪颖绝伦的天下第一楼楼主竟是红妆女儿身,实令天下无数庸庸男子汗颜!”
叶飘摇眼中只有惊奇,只有赞叹,只有钦佩。
“叶公子谬誉了!”
布缡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缓缓说道:“方才我已见过情梦宫主了。”
叶飘摇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我与她聊得很开心!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纵古论今!我与她已是姐妹相称,因此,我把自己对叶公子的一番相思之苦,也向她倾诉,你猜她怎么说?”
“不怕姑娘笑话,叶某对她并无太深的了解,她的心思实非叶某所能猜透!”
“真的吗?难怪……”布缡举起袖子半掩了脸,眸子是笑弯弯的,但那语声,实是挟了一股冰寒之气,“难怪情梦妹妹说她与叶公子只是金兰之交,与我相较,不论武功才智、学识才艺,还有……还有对叶公子的一番心意,她样样都自愧不如!因此,她愿做个红娘,在我与叶公子之间搭根红线!今日的婚宴,她已把新娘之位让给了我。”
叶飘摇半垂着睫羽,依旧淡然“哦”了一声,“她要为你我搭红线?她还要当红娘?既如此,吉时已到,这个红娘为何迟迟不露面?”
“她若到此,只怕你会左右为难;她若不来,又怕你不信我片面之词。因此,她留了亲笔书信,让我转交给你。”
她一手持竹,另一只手已掏出了两样东西,缓缓递上去。
叶飘摇盯着递上来的这只手,莹莹如玉的手上一块黄绢、一张饰金银箔花、散发香气的彩笺。他先接过黄绢,绢上的字体一勾一撇,含了份绵韧之力,与情梦的字有七分相似,上面写的内容与布缡说的大致吻合,除了极力撮合他与她的“布姐姐”,她还写了许多称赞“布姐姐”的话,说这位姐姐是当世奇女子,只有她才能与他匹配。
他笑笑,随意将黄绢一丢,再拈来那张小小的、极尽奢华的彩笺,精美砑花底色衬着几个秀雅的字,字体连绵一气,笔画柔中带韧。
拈着彩笺的手微颤,他深吸一口气,将彩笺收入袖兜,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她……已经离开了吗?”
布缡直勾勾地盯着他,笑容微敛,“怎么?你舍不得她离开吗?”
他陡然扬眉一笑,“这女子粘人得很,时常惹我心烦,她若走了,那是再好不过了!”
布缡笑而不语,再次将那一截镶嵌红豆的翠竹递上去。
叶飘摇这回很是干脆,伸手接来红豆翠竹。
在场臂礼的人忙齐声道:“祝楼主与叶公子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一旁的傧相高呼一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看这速度,他只不过接了根小小翠竹,这班人就急着赶鸭子上架了。
手中竹枝一转,竹尖指着布缡身上的缟衣,他皱眉道:“新娘怎能穿成这样?尚未拜堂就做这寡妇模样,带一身晦气,想咒新郎早早去死吗?”
布缡脸上微微变了颜色,一脸幽怨哀伤,双唇微颤,似是脆弱不堪,“我、我只是为父戴孝,但、但又过于心急,只想成为你的妻子,以偿夙愿!叶公子难道……要因此而嫌弃我吗?”
好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儿,怎不叫人怜惜!
叶飘摇微叹,猛地将她抱起,大步往厅外走。
“叶、叶公子!”土万封一脸错愕,慌忙挡住厅门,“你还没有和楼主拜堂,怎、怎么就要走了?”
“玉宇楼主也非俗人,既穿来一身缟素,自当不会介意俗世的繁文缛节!”叶飘摇目中有隐隐摄人的霸气,“何况,叶某行事还需尔等来指点一番吗?”
土万封瞄了瞄楼主,见她此时竟如白兔般乖巧地偎在叶飘摇怀中,他也不敢再多说一字半句,赔着笑让了路。
厅内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这对新人还没拜堂呢,这就去入洞房了。
洞房就布置在荷塘边那幢二层小楼内,两个翠衣丫鬟笑嘻嘻地迎出来,将新人往楼上带。
叶飘摇没去理会丫鬟,反将布缡抱入他住饼的小楼一层房间内。
一桌、两凳、一床,这房间很朴素,本是留给侍奉主子的下人们住的,他却将她带到这个房间,门一锁,连两个丫鬟也休想进来。
布缡坐在床沿,直勾勾地望着他,“洞房不是布置在楼上吗,你怎不带我上去?”
他坐至桌旁,淡然一笑,“楼上是情梦住饼的,洞房也是专门为她布置的,你与她不同,我当然不愿带你上去。”
布缡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在他颈后,“我与她有何不同?”
颈后凉凉的,像是被蛇缠了上来,他抬头看着她,眸中竟含了笑,“她与你,云泥之别!”
五指微张,轻轻扣在他跳动的颈脉上,她的语声凝为冰刃,“谁是云?谁是泥?”
他一伸手,倏地揽过她的腰,让她坐至他的膝盖,似是不经意地握住了她的手,笑着反问:“假如你是我,你是娶‘云’呢?还是娶‘泥’?”
“当然娶‘云’喽!”她展颜一笑,轻点他的鼻尖,“你呀,就会使坏!”纤女敕的指尖从他的鼻尖移到脸颊,再滑落到透着淡淡光泽的两片唇瓣上。
他的唇本是凉凉的,她的身上也如雪般凉凉的,轻轻一触,一股寒气直透心口。
她格格笑着,欲凑上唇时,他闪电般持起桌上一只茶壶挡在她面前,道:“此间没有合卺酒,不如以茶代酒,你我先喝一杯!”
她看看挡在面前的冰冷茶壶,一皱眉,突然站起,“啪啪”击掌两声。
房间角落一块木板掀起,几个木偶小人走了进来,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搁置茶具器皿,还有龙井、径山、虎丘、武夷、君萝……这么多茶品,布缡只挑出碧螺春。
伴下茶具器皿,木偶小人又消失在房间的角落里。
“茶壶里的茶早就凉了,我再为你泡一壶。”
她盈盈浅笑着坐在他面前,取了几勺山泉水,待烧水炉里的水沸腾了,她把茶末放入茶盏,注少许水,使茶末湿透,边注边用茶筅搅动,使茶水浮出白色汤花。
这样静静地坐着,慢慢地泡茶,如同入禅的宁静,纷扰的心绪沉淀下来,此刻的她恰似一盏香茗,淳澈淡雅,安人心神。
他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有一片水光闪过,搭在桌沿的手渐渐合拢,紧握成拳,猛地松开,又紧握成拳,再猛地松开……如此反复,直到她把沏好的一盏香茗搁到他手边。
一盏碧螺春,茶汤清澈碧绿,香气清新优雅,他持盏浅呷一口,淡渺如烟的一声叹息化入缕缕雾气中,渐渐升腾起来,缭绕一圈,又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