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勾勾地望着情梦,眸子睁得大大的,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没有哭声,大睁的眼睛显得如此的无辜与无助。她不停地落泪,泪痕划过近乎苍白的脸颊,如此透明的脆弱,如此的无助,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心生怜悯,连同样身为女子的情梦看着落泪的她,心中竟也万分的不忍、万分的怜惜!她甚至觉得面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女子是没有错的,有错的是她的父亲和那些抛弃她的人,她是这么的可怜,确实需要人来好生安慰、用心呵护怜惜的!
情梦略显慌张地去安慰她:“夫人不必伤心,尊夫如若活在人世,迟早会回到家中,再花心的男人也会顾念自己的孩子啊!”
“孩子?”女子眨了眨眼,眨落串串泪珠,“我、我生不出孩子……我曾学过苗疆神女术,已无法、无法……”孱弱纤细的雪白身子微微颤抖,她无声地哭泣,泪水落得更凶了。
情梦慌了神,除了无措还是无措,“夫、夫人,你别哭啊!或、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是有个法子,只要……只要你愿意帮我!”女子低下头抚弄衣角,显出几分怯懦和不安,似乎怕情梦不愿答应她。
“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夫人但说无妨!”情梦已全然忘却了金半开的话,一心只想让这个脆弱不堪的女子重展笑颜。
缟衣女子不停地抹着眼角,轻声细语地问:“你帮我写几个字,可好?”
“写几个字?”
情梦略感诧异,却也照做了。
女子自袖兜内抽出一张饰金银箔花、掺以香料的彩笺,添置笔墨,让情梦在上面随意写了几个字。
写好后,女子指指琴案上一只黑白两色的小小熏炉,“劳烦宫主将它压至炉下。”
情梦迟疑着,“为何要把它压到熏炉下?这样做,尊夫就能回到夫人身边吗?”
“这是一个喇嘛教我的法子,他说只要让一个新娘帮我写下几个字,再压到熏炉下,苍天怜我一片痴诚,定能让夫郎回到我身边。”她的眸子里裹着一层泪水,悄然遮住了眼底闪动的点点灵光,一缕浅笑盈在苍白的脸上,含着些些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该有的天真。
听得她天真得近乎痴傻的话,情梦心生怜悯,当真依言去扳动那只半边是黑半边是白的熏炉。
炉底稍稍挪离琴案,忽听“咔”一声微响,地面突然裂开一个洞,情梦连人带石凳一同坠入了洞中!
洞口急速阖上的一刹那,情梦听到那女子的笑声,冰冷的、带着切齿恨意的笑声——
“情梦!你休想成为他的妻子,休想!”
一道电光劈进脑子里,情梦突然明白了,也已猜到那个缟衣女子是谁了,但,一切都晚了,她终究中了她的计,落入这个早已精心设好的陷阱!
身子飞速下坠,她两手一拍石凳,凌空旋转,卸减下坠的速度,缓缓降落。落足之处空间颇大,象是一间牢笼,铁栅外有火光,几支熊熊火把斜插在石壁上。牢笼外面是一间刑房,四壁挂满铁烙夹子、锁链鞭子……等等刑具。
一阵轻捷步履响动,一人进入刑房。
来的竟是花竹,他依旧穿着红色拷纱长衫,踱至牢笼前,冲她哼笑道:“沦为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情梦微叹,“滋味?这里多了只马桶,自然臭得很!”
花竹面有愠色,冷哼道:“你运气不差,居然能活着走到这里。不过眼下你的好运已尽,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情梦温温绵绵地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江湖中人如若知道本宫在天下第一楼中丢了性命,你猜他们会做何感想?”花竹突然大笑起来,“你放心,一楼办事向来不会落人口实,取你性命的绝非一楼中人,而是永尊门的人!如此,不败神话也怨不到我们头上。”
“永尊门?”情梦笑叹,“此计甚妙!只不过永尊门的人又不是呆子,怎肯帮人背黑锅,任人栽赃!”
花竹大笑着往后一指,“你且看看,他们是谁?”
几个身披白袍、脸上蒙着乌木面具的人从花竹身后走了出来,一人手中捧着一尊鬼脸罗刹像,罗刹狰狞的脸上半边是黑半边是白,正是永尊门的黑白令!
在一楼内看到永尊门的人,情梦已是大吃一惊,更加令她吃惊的是,永尊门的人居然毕恭毕敬地冲花竹躬身行礼,口呼:“少主!”
花竹神气地一挥手,“去!在铁栅上再加一把锁。”
白袍人依言往牢笼上加了一把锁。
情梦这回是彻彻底底地呆住了,怎样也想不通,永尊门的人怎会出现在这里,怎会对玉宇清澄的徒弟卑躬屈膝,言听计从?
花竹得意地大笑着往外走,走到门口不忘回过身来丢出一句:“吉时快到了,我还得去观礼道贺,看新人拜堂,恕不奉陪!”
新娘已被困在牢笼,他还要去看新人拜堂?难不成天下第一楼还能给叶飘摇变出个新娘来?
吉时将至,叶飘摇已站在了喜堂内。
喜堂设在迎客厅,正墙贴上了大大的一个红色“喜”字,傧相已至,红烛燃起,彩灯高挂。
前来观礼的两位院主、堂主、一楼弟子都换上了带着喜气的新衣,乐呵呵地向新郎道贺。奇怪的是,叶飘摇并未换上丫鬟送来的新郎喜袍,仍是一袭火云衣,傲然出尘地站着,脸上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目光落在厅门口。
片刻之后,傧相大喊:“吉——时——已——到——”
厅门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环佩叮咚,五六个丫鬟簇拥着新娘迈入喜堂。
叶飘摇像是突然被钉子钉住,整个人都已呆住了!丫鬟簇拥而至的新娘居然穿着一身雪白的缟素,乌发如云,眉目如画,绰约的身姿如云中仙子误坠凡尘,裙摆上似乎还沾有云缕雾丝。
缟衣女子盈盈浅笑着款款向他走来,雪白的衣裳飘入这红艳艳的喜堂,隐隐带来不祥之兆!
这个新娘,这个缟素新娘,正是翠亭中抚琴的女子!
第8章(1)
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看着款款走来的缟衣新娘,叶飘摇只觉既熟悉又陌生。
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一颦一笑俱是飘逸月兑俗,天人般的女子呵!
他痴然看着她,眸中溢满惊艳倾慕之色。
他这样的眼神,缟衣女子也曾见过,在雪花纷纷扬扬的那一季,她与他在雪中初识,当时,她知道他会经过梅心小湖,她刻意站在结冰的湖面上,手中捧着经冬不凋的一截翠竹,在纷飞的雪花中冲他盈盈浅笑。那时的他如同此刻,双足似被钉子钉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岸边,痴然望着湖面上的她,痴迷的眸光真切地告诉她——她已俘虏了这个男子的心!而此刻,她又看到了这样的眼神,果然不出所料,服下忘情丹失去一部分记忆的他,已再次为她神魂颠倒!
笑弯了的眼眸深处闪动着奇诡的灵光,缟衣女子走到新郎身边,盈盈裣衽,檀口微开,轻吐泠泠清脆的语声:“布缡见过叶公子!”
“布姑娘!”叶飘摇含笑答礼,乌亮的眸子深深凝视着她,似是初次见到心仪的女子,他的眼中飞闪异样光彩。
布缡从袖子里掏出一截翠竹,折去枝叶的竹身竟镶满粒粒红豆。将翠竹捧至他面前,她轻吟:“布女只慕翠竹韵,相思只为竹叶郎!”
听这容貌不俗的女子当面表露心迹,叶飘摇眸中异彩更盛,手已伸出,似乎想接过红豆翠竹,这一接,等于是接受了人家一片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