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凯旋而归我去迎接,装成婢女到将军府,你也没赶我走,还有,那日宴会上当我割自己手指时你明明很担心。”她逼问。
“这是,身为臣子应该做的。”钟慕卿转过身不再看她,她一声声的追问彷佛是对自己的控诉,让他回忆起来格外心惊胆颤。
他以前真的如此放肆,不知保持距离?
“钟慕卿!”诗华一步踏到他面前。“你自己模模心口,看看心到底有没有狂跳。有,就是你在说谎!你撒谎!”
“这是臣的本分。”他还是这句话,但立场却已不如先前坚定。
尽避曾因为她刁蛮霸道的性子而厌恶她,但与她相处之后却发现,她不过是因为被宠坏了,所以有点任性,其实本性并不坏。
她不精明世故,也不老练圆滑,更与诡谲黑暗的政治斗争绝缘,是生活在自己天地的小鲍主。
但她需要的是可以全心全意爱她、宠她、提供她一切所需的夫君,而不是他这个随时会令她守寡的男人。
必于这一点,陛下,很早以前就预见到了吧……
乱了,全乱了。
“胆小表!懦夫!”她揪起他的衣领,双眸染上激愤的光彩,脸颊也涨得通红。“好啊,既然你认为那些是做臣子、做奴才的本分,那很好,本公主就以公主的名义命令你,钟慕卿马上娶我!”
忽来一阵狂风,纱灯里忽明忽暗,而桌上的喜烛灭了,剩下袅袅青烟消失在空气里。
凉亭暗淡几分,一如她现在的心绪。事情完全不在掌控中,女性的直觉难道真是出了问题?
不要,不放手,哪怕用他最厌恶的方法,也要去争取。
“公主喜欢逼人喝酒。”鼻腔发出淡淡的笑意,但更多的是不屑轻哼。“第一次是陷害,第二次是泻药,第三次--臣已喝了两次,而这一次,恕臣无法从命。”
若是已经有伤害,就伤害到底好了,否则绵长的疼痛会深入骨髓。
“让你娶我,比喝泻药还痛苦?”心已震惊到麻木,有什么比被自己所爱之人如此看待更难过?
“也许。”钟慕卿深吸口气,缓缓道来。“我可以忍受公主的调皮和捉弄,但却不能忍受自己幸福被当成一场交易,甚至被逼着得按照别人的意思去生活。如果公主一定要臣娶您,那么还请陛下做主。若陛下要臣娶,臣娶便是了。”
诗华呆住了,惊恐的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逼迫?要他娶她,还非得皇帝哥哥强迫他?
她哑口无言,伤心到连泪都流不出来。如果娶她只是因为命令,只是因为效忠,那这个婚姻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公主没有其他事,臣先告辞。”忍住安慰她、紧拥住她的冲动,钟慕卿转身离开。只是……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到死紧。
“钟慕卿,你好啊!”
诗华大笑着将鲜红的嫁衣扯下,青丝乱成一团。她觉得自己滑稽到了极点……
她撕不动嫁衣,羞耻、无奈、愤怒……所有情绪无处发泄,只将桌上的美酒佳肴尽数推倒--
身后传来的破裂声、尖叫声,声声敲打在钟慕卿心上。但,他不能回头,没有退路,只有一直向前走。
烛火全部熄灭,只有一弯新月,照出艳丽脸庞上的两行清泪。
神武已远征,萧萧万马从。
百姓夹道送着神武男儿。他们保家卫国,他们抛开生死,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筑造神武坚强的防线。
钟慕卿在马上回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然而,他的视线一遍遍扫过人群、扫过街中……
淡淡失落如微风轻轻拂过。
遥望天际,流云变幻,一如记忆中那人脸庞上层出不穷的丰富表情。
终于,他收回视线,下达全速前进的指示。千军万马雷动,他纵马扬鞭,朝虎啸决然而去。
万籁俱寂,月上中天,马儿在帐外静静地吃着草。
营地里的篝火早已熄灭,等待黑夜、等待黎明,而两者中间将是生死由天的惨烈搏杀。
将军营里的兽脂灯仍然亮着,投下将军凝重的背影。
钟慕卿掩上卷册,长长叹了口气。
虎啸王廷孤注一掷的远迁漠北,残酷地将战场拉拔至苦寒的戈壁清野。
在恶狼即将展开反击前,他该如何做才能将伤亡损失减到最低?
多日苦思,难以找到解决的方法,他脑子昏昏沉沉的,彷佛被无数沉重填充,一股睡意袭来,迷迷糊糊间彷佛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答应娶我?现在我要嫁到龙翔了,你很满意是不是!”
她穿着鲜红嫁衣,向来艳丽的脸蛋愤怒到扭曲,来势汹汹的质问他。
“臣……”
“臣什么臣?不敢当。你钟慕卿永远是皇帝哥哥的跟班,除了他,谁都入不了你高贵的眼睛!”
“诗华……”心口好疼,被她那身大红的凤冠霞帔灼烧着。
“哈,你现在终于可以叫我诗华了?不过很抱歉,迟了,太迟了。”她将凤冠上的珠帘掀起,眸子里已是淡漠一片。
曾经嬉笑顽皮的目光没有了,曾经单纯仰慕的目光没有了,她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似乎在一夜之间看透世事。
“我恨你,一辈子都恨你。我诗华再也不会碍你的眼。我会去龙翔,离你离得远远的,就算在路上被毒蛇咬死也不要你管!”
“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事根本不是重点,关键是陛下……
他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弯身进了迎亲的软轿内。多年前和亲的影子和现在重迭在一起,而这一次离去的,是他的--爱人。
轿帘掀起,露出她绝望到漠然的脸,全然没有少女的青涩妩媚。
“这个,是你送给我的玉坠,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奈河虽难渡,也比不过你郎心似铁!”
“诗华!”他大叫一声。
玉坠砸在他额头上,磕破头流下鲜血,遮住了他的视线,然而再痛却比不上他心里的疼痛。
“啊,你怎么知道我来了?真没意思,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钟慕卿赫然从恶梦中惊醒!
诗华刚给伏在桌上小睡片刻之人盖上外衣,就被他猛然的一声呼喊给惊吓到。
这个,算不算心灵相通?嘻嘻。
看到他眼眶下都黑黑的,想来出征这段日子都没好好休息。
她好心疼,原来带兵打仗这么辛苦,自己以前还在他出战的时候下巴豆,真是好过分。
“妳怎么在这里?”
钟慕卿似乎还没从梦境中月兑离,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只要一移开眼,眼前的人儿就会不见了。
“你刚才不是已经确定了吗?多此一问。”
“我的坠子还在吗?”
她微愣,忽然明白过来。“当然喽,本公主好不容易才从你那里抢来的,怎么能轻易弄丢,在这里啦!”她从贴身小衣里拉出一根丝线,上头挂着个玉坠,玉坠反射兽脂灯的光芒,显得温润而迷离。
这可是她坚持不懈跑将军府的战利品呢!
当时要跟他拿这个玉坠,他的脸简直黑的可以,活像要了他的命似的。
不过她才不是专占人便宜的主儿,当晚趁夜编制了七色彩带,绣针戳得指头一个个小洞。
他似乎清醒了点,下意识转动了下手腕。
诗华看见上头系着自己亲手编织的彩带,内心雀跃不已,原来他一直带着……
“妳的脸怎么这么脏?”他下意识的替她擦去污渍,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于礼不合太过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