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什么打算都没有吗?”
“没有。”
“你再好生想想。”
“……没有。”
“死丫头,你忘记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雪薄怒道。
如歌疑惑地望住他。
月光下,雪的白衣闪耀着圣华般的光芒,他绝美的脸庞有些嗔怨,莹莹泪光在眼底飞旋。
如歌道:“怎么了?”
雪的泪光如星芒:“你忘记了吗?你曾经答应过,如果我不死,那么你就会……”
……
…………
雪透明得象是一根手指头就可以穿过去。
他的笑容空灵如雪花。
金灿灿的万千光华……
穿透他的身体……
……
“如果喜欢你,而你又要死去。那不如从没有喜欢过你。”
……
“我答应你,如果你不死,我就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去爱你。”
……
雪象是睡着了,在如歌的怀里,安静得像个孩子。
他的脑袋枕着她的胳膊。
他的分量极轻,她抱着他,就如抱着一团光芒。
…………
……
月光淡淡如雾。
星光闪烁。
如歌静静凝视雪:“我没有忘记,我会努力试着去爱你。”
雪屏息,晶莹滑落的泪水染湿他幸福的笑容。
“会多么努力?”
“会很努力很努力。”
“万一,你无论怎样努力都不会爱上我呢?”哀伤刺痛雪的心底。
如歌微笑道:“春天是蕴满希望的季节。在春天,百花绽放万物复苏,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呢?”
月明星稀。
花园僻静的角落里盛开着黄色的迎春花。
丝竹欢闹之声自大堂飘来。
酒香。
菜香。
美人香。
此刻的品花楼简直就是不知人间忧愁的天界。
雪和如歌并肩站在雕花悬廊,一个白衣如雪,一个红衣似火,相对凝视,目光流转,月华笼罩中,竟似一双如画的仙人。
不知过了多久。
渐渐地,花园中来了三三两两的宾客,与楼中姑娘在假山处、小亭里嬉笑玩闹。想必是大堂中的歌舞已经散去了吧。
悬廊上。
雪揽住如歌的肩膀:“咱们进去,这里太吵。”
如歌应一声,转身准备随他进屋——
忽然——
眼角余光处——
仿佛看到——
一个青衣如玉的身影!
她匆忙回头!
屋檐下、假山旁、湖边、小亭里,石径上、华美的灯笼,娇娆的姑娘,神魂颠倒的宾客,喧闹的丝竹……
可——是——那个青衣的人影在哪里?!
如歌四下望去,急出满额细汗。
终于,她找到了!
只见青衣一闪,消失在花园的后门。
如歌低声呼喊,飞身掠向青衣人消失的方向。
悬廊上。
甭单单只余雪一人。
他痴痴望着如歌消失的方向,肌肤透明得似乎随时会幻化掉,白衣耀眼,却崩溃出绝望而脆弱的气息。
离开品花楼。
街道上空空荡荡,家家门户紧闭,跟方才的歌舞升平仿佛两个世界。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歪倒在街角,残破的碗中只有可怜的一两个铜板。犬吠自转弯的深宅中遥遥传来,衬得夜色更加寂寥。
如歌在街道小巷四处找寻。
那如玉的青衣却仿佛忽然失踪了,茫茫然天地之大,她奔走飞掠,转大街拐小巷,那身影却仿佛夜露蒸发在淡淡的月色中。
她找不到那青衣人……
倚在冰凉的墙壁上,她用衣袖拭去额角的汗。
忽然一阵心痛。
眼泪滚烫地滑下脸颊。
她咬住嘴唇,脸色煞白,唇间满是泪水的咸涩。是他吗?如果是他,为什么不来找她,为什么不等她,难道他不知道她在担心他吗?如果不是他,那么,他现在哪里,有危险吗,他会以为她已经死了吗?
把泪水擦干在衣袖上,如歌努力站直身子。
她要去找玉自寒。
三天一过,无论天涯海角,她都要去找玉自寒。
突然,细细的脚步声从前面传来。
如歌倾耳去听,身子微微发抖。她握紧手指,心跳漏掉几拍,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悠长悠长的小巷。
月光如华。
青衣如玉。
如歌追到了那人的身后,伸出右手想要拍他的肩膀。
手掌停在半空——
忽然——
僵住了——
如歌古怪地笑了起来。
她笑得两颊的泪痕微微生疼,她笑得好像自己是个绝世旷古的大傻瓜。
呵,她可以想到玉自寒听不到声音,怎么却忘了他也无法走路呢?
苦涩的笑声在清冷的夜里轻轻散去。
穿着青衣的男人转过身,一脸惊恐,双眼呆滞地瞪着如歌:
“我……我没有钱。”
“走开。”如歌闭上眼睛。
那男人吓得腿软,全身打抖。
“滚!听到没有!宾!”如歌忍无可忍地大吼,“快滚!否则我杀了你!!”
男人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如歌心中一片凄然。自从爹爹去世,她有许久许久没有趴在玉自寒温暖的膝头。只要在他身边,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要他轻轻抚模着她的头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空空落落。
月亮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斜长。
寂静的巷子。
寂静的她。
她慢慢走着,一时间像是没有了方向,只是毫无目的地走着。
夜,愈来愈深。
红衣的如歌在深巷小街慢慢走着。
直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被风吹卷入她的呼吸!
好骇人的血腥味!
夜风中还夹杂着濒死前凄厉的惨呼申吟!
浓重的酒气!
痛苦的呕吐!
霎时,如歌的神志清醒起来,前面的巷中必是刚有一场恶战,而且死伤的人数不少。她挺直背脊,轻步弯过巷角。
新月如勾,冷冷挂在幽蓝的夜空,几颗稀疏的星,照着忽然变得如地狱一般的小巷。夜风卷来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申吟声,濒死前的吸气声,鲜血在地上缓缓的流淌声。
巷中十三人。
九人已死,尸体依然温热;三人在地上兀自挣扎,手指僵硬地抠着冰冷的泥土,眼睛瞪得极大。当如歌弯过巷角看到他们时,这三个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十二个人,都是被一刀断喉!
浓稠的血河将巷子染红。
“呕——”
一阵呕吐的声音。
冲鼻的酒气,深蓝的布衣上满是腥臭的秽物和血迹,那人虚弱地倚在墙上,天命刀身血珠滚落,苍白的月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右耳的蓝宝石幽暗深沉。
“呕————!”
他痛苦地呕吐,身子弯得像个虾米,发抖,抽搐。他喝了整整十天十夜的酒,最便宜最烈性的烧刀子,喝得一文钱都没有了,被客栈的伙计拳打脚踢到街上。
胃里翻绞疼痛,就像被千万根烫红的钢针戳刺撕裂。
那些人为什么不再来杀他?来啊,把他杀死了,就不用再这么痛。死了,就永远不再会痛。他呕吐着,身子倚着墙壁滑落,虚弱的冷汗让他阵阵颤抖,终于,他跌倒在血泊里,蓝衣被鲜血浸透,变成一种奇特的颜色。
他干哑的喉咙含混着一个声音。
像是申吟。
像是抽痛的哽咽。
又像是一个只有在漫天荷花碧绿荷叶的梦里,才敢微微忆起的名字。
“战枫。”
突然间,他恍惚陷入了一个最荒诞的梦里,在梦里,他居然——
听见她在叫他。
……
…………
“战枫、战枫。”
她喜欢叠声唤他,落日将满池盛开的荷花映得比天边晚霞还要灿烂,粉白晕红的脸颊,她笑得轻轻盈盈。
那时,她九岁。
小如歌整日整日缠在小战枫的后面,她爱穿鲜红的衣裳,亮晶晶的大眼睛瞅着他,苹果一样的小脸蛋红扑扑。
“不要叫我战枫。”
小战枫板着脸,采下新鲜的莲蓬。
“为什么啊。”小如歌掀起红衣,将墨绿的莲蓬兜起来。
“你应该叫我师兄。”
“可是,我有很多师兄啊,玉师兄也是师兄,姬师兄也是师兄,都叫师兄怎么分得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