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秋辰静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她越渐走远的背影,唇角扬起了一抹极苦极涩的笑容。
忽然,弯下了腰,他猛地掩住了双唇,感觉掌心一片异样的温热。他神色淡漠地轻轻地摊开了手掌,看见了满手的鲜血。
睁开了双眼,床边如同往昔一般,是冰冷的。
昨夜的她,又是在书房度过的吗?
还是,是在装裱间里工作了一夜?
从断屿山回来,已有半月。虽然现在她的人还在自己的身边,但她的心早已离得他很远很远,远到他再也无法触碰。
徐子皓的死,成为了他们之间一道永远无法触碰的鸿沟。
原本那一日就该结束了,如果她要离去,他会放手。却因那一句“我们回家吧”,他竟又将她带了回来。那时原本想着,即便只是跟她多呆几日也足够了,但回到家之后,他才知道,他带着她回来,不过是再将彼此拉往地狱的深处而已……
他又何苦这样强留着她,增加她的痛苦呢?
轻扯了扯唇角,他翻身下床,打开房门,刚好看见容江端着一盆水朝这里走来。
那日在进入云镇之前,他将重伤的容江托负给了附近的一家农舍,并请了大夫,才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此刻,他不由庆幸,那天没有带着容江一起进镇。
容江已渐渐朝他走近,却是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显然没有看见他。
暗秋辰敛起眉宇间的疲态,淡笑着轻唤了一声:“容江。”
容江听到他的声音,抬起了头,眼中却闪过了极为复杂的神色,“少爷,你醒了?”那语气不似平常那样热络,甚至显得有些冷淡。
暗秋辰微垂眼帘,掩去了眼底的那份落寞,唇角却依旧挂着笑。
“容江,我自己来吧!”
接过了容江手中的水盆,然后端进屋内,慢条斯理地梳洗着。
容江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容江,今天不用准备我的午膳了,我可能会迟一些回来。”
“少爷,你这又是要去哪?”容江皱起了眉。
暗秋辰还是第一次听到容江这样质问的口吻,手中的动作不由一滞,然后又是淡淡一笑,“只是想出去逛逛!”
“逛逛?又是逛逛?少爷,你最近究竟都在做什么?”容江怒气冲冲地冲到傅秋辰的面前,以一种极为不谅解的眼神看着他,“少爷,为什么你现在还有心情到处游玩闲逛?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可以这么平静?虽然过去半个多月了,但我每晚都会做噩梦,你知道吗?我每晚都从噩梦中惊醒,我看见徐子皓满身是血地瞪着我——我们等于是牺牲了别人的性命,来救自己——这样——这样——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暗秋辰低垂着眼,看着盆中的清水。
“你——”
见傅秋辰沉默的表情,容江最终还是咽回了后面的话,恨恨地握住了双拳。
这件事怪得了少爷吗?
其实也不能怪他吧?
毕竟,这一牵扯就是傅家上下几十口人命,让少爷完全放下也是不可能的。
而他其实更没有责怪少爷的资格,现在他能活着,全靠少爷,不是吗?他又有什么权利这样责问他?
如果真的可以用他容江的命来抵这一切就好了!
容江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但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时间不能倒转,而他容江的命又算什么?能抵上这么多人吗?
可是……虽然心底明白少爷是为了救他们,但这样平白地牺牲徐子皓,他真是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应该还有其他办法,对吗?
第11章(2)
“少爷,你、你还是先梳洗一下吧!”轻轻叹了口气,容江勉强扯出了笑容,“那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现在他跟少爷之间,好像能讲的话题就是吃饭问题了。
容江忽然觉得心中苦涩无比。
“嗯。”傅秋辰点了点头,“我晚上回来吃。”
“哦,那好,我会让人好好准备。那、那我先下去了。”
“嗯。”傅秋辰的目光还是盯着那盆清水。
容江看了傅秋辰一眼,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转身的时候,他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少爷,你去看看少夫人吧!她这半个月来消瘦了很多,老是把自己关在装裱间里,几乎都没踏出过一步。我怕再这样下去,她撑不了多久。连我都无法冲破自己的心魔,更何况少夫人呢?我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一定希望,当时死的人是自己吧?”
容江走了,但他留下的那句话,却像刀子一般直刺进了傅秋辰的心口。
是啊,苏映伶已经死了。
那一日,在断屿山崖上,随着徐子皓一起死去了。
虽然她跟着他回了家,可是她的心,甚至她的灵魂都已不在了。
心口,忽然排山倒海般地涌上一阵疼痛,他眼前一黑,伸手想扶住什么,却碰翻了架子上的水盆,“咣啷”一声,清水溅了他满身。
他一手扶着架子,一手紧揪着心口,指节已用力到泛白。
轻闭着双目,他静等着这一阵椎心的刺痛过去,不消片刻,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这痛将会伴自己一生了,直到他死去。
那一日,他为了压住伤势,用了师父所教的调心大法,这种方法虽然可以让重伤瞬间复原,但时间一过,会反噬心肺。
他没有后悔过,至少,他为映伶解了毒,救回了她的命。
只要她还活着,就足够了。
这也是徐子皓的愿望。
强忍住胸膛里翻涌的腥甜,他指间微一凝力,伸指急点住胸前几处大穴,过了好一阵子,才让疼痛减缓下来。
每次都用封穴的方法压住疼痛,但随着这样做的次数增多,下一次的发作,疼痛就会越重几分,而且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
他还可以熬住这样的疼痛多久呢?
三更时分的时候,傅秋辰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傅府。原本还跟容江说要回来吃饭,结果,又被耽搁了。傅秋辰苦笑,轻靠着后院的石墙,闭目稍稍休息了一下,正想回房,却看见装裱间那里还透着烛光。
她今天又是关了自己一天吗?
暗秋辰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到装裱间的窗下。在敞开的窗户旁,他看见屋里的苏映伶正半俯着身子很认真地在修复一幅画心。
她原本就不胖的,现在更是憔悴如斯。
尖瘦的下巴,让整张脸也越发小了些,就连身上那袭原本很合身的长裙都显得宽大了许多。
就在工具桌旁的案几上,摆着一份托盘,盘上放着的饭菜依旧分毫未动。
应该放手了。
他还在犹豫什么?而且,他也没有时间可以犹豫了。
轻叹了口气,他回身走到门前,轻轻地推开了房门,然后对着她微笑。
“娘子。”
苏映伶只是轻怔了一下,并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怎么又忘记吃饭了吗?”极为自然地走到她的身边,他轻碰了碰那些盛满饭菜的碗碟,“已经冷了啊,我就这帮你去热一热。”
“不用了。”苏映伶终于抬头,语气却很平淡,“我不想吃。”
暗秋辰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再这样下去,你会拖垮你自己。”
“我没事。”苏映伶淡淡回了一句,便又低下头,修复画心。
暗秋辰忽然一把扣住了她执画笔的手,“娘子,你又何苦折磨你自己?徐子皓的死,与你无关——你若要哭,就放声地哭;你若要恨,就恨我吧,不要再折磨自己——”看着这样的她,远比她恨他,更伤他。
“是我害死他的。”苏映伶打断了他的话,并挣开了他的手,“如果你不是为了替我解毒,你就不会被迫与兀真合作,他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