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长庆宫
“临月,你居然胆敢向母妃提起柳雁非,你昏头了吗?”寝宫内,朱常洛一脸狂怒,暴跳如雷。
“亲爱的‘皇兄’,”临月冷冰冰地开口,是从未有过的倔强,“那个被你称作柳雁非的女子,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是你的亲妹妹!”
“大胆!”朱常洛气急败坏地摔出手中的酒杯,“当啷”一声在她身边跌落成无数碎片。
“‘皇兄’,”临月依然气定神闲,“母妃也只不过知道了她应该知道的事。”
“什么叫‘她应该知道的事’?你说,你到底跟母妃透露了多少?”朱常洛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踱步。
“不多,只是让她知道柳雁非是她寻找了十年的真公主,让她知道当年派人杀掉我父母的人是她才十五岁的皇儿,让她知道现在你居然想要……”
“放肆!”朱常洛一脸煞白,上前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皇兄’!”临月从地上慢慢地坐起来,伸手擦掉嘴角的血迹,满脸不羁地冷笑,不无讽刺地叫道,“到这个时候,你还要骗我吗?我柳家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命,你还要对我说那是惨死在郑国泰手上的?”
“临月……”朱常洛呆住了,缓缓跪倒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抚她的脸。
“朱常洛,”临月的眼里充满了泪水,是悲伤也是无奈,“也只有现在,你才会这样温柔地待我,是担心我会向皇上捅出这个天大的秘密吗?”
“临月你听我说……”朱常洛紧紧拥她人怀,一向阴郁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温情。
“不,你什么都别说,让我说!”临月伏在他肩头,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我不会说,我什么也不会同皇上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朱常洛,为了你我居然连郑妃娘娘都可以背叛,居然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听之任之,我甚至连父母的死都可以忘记……还记得我和邓如维大婚的那一夜吗?郑妃娘娘要刀疤六掳走柳雁非,是我叫他先将她们禁在后花园的,也是我最后开门放走了她们,而我虽然遵从朱常洵的吩咐,让刀疤六杀了邓如维,却违背他的意思,将柳雁非引来和你相认,甚至还让刀疤六撒下弥天大谎劝她南下为你除掉察赫哲……”
“刀疤六,他对你还真是情深意重……”朱常洛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啊,”临月苦笑,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也只有他才真心待我,我这样的女人,还想奢求怎样的感情呢?”
朱常洛轻抚着她的长发,幽幽叹息道:“临月,我不能,不能抛下大明的江山不顾,何况在父皇眼中,我们是嫡亲兄妹啊!”
“不要说什么大明江山,也不要说什么嫡亲兄妹!”临月深深地看他,满脸泪痕,是彻底地了悟,“你爱的,从来都只有权势地位,从来都只有金銮殿上的宝座,我是谁?一颗棋子!柳雁非是谁?另一颗棋子!所有的人,只不过是你玩弄的对象罢了。”
“临月……我对你,是动了真感情的……”
被了,这样就够了!还能奢求些什么呢?眼前这个表情阴郁,语气诚恳的男人,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长子呀,她的一生,只是他手中的一个悲剧,忘了灭门之恨,忘了真正的自己,原来,就只为了这样一句真假难辨的话!
泪,一直不停地滑落,像是纠结不断的命运,也像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情。
“那么现在,什么都不要再问了,要了我,即使像对吕香香那样,也要了我!”
置身在他的臂弯中,疯狂索取着瞬间的温柔。
长庆宫十三年的痴怨缠绵,终化作一句萦绕在心底的承诺。
即使是欺骗,你也骗到了我永远的——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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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福宫常年被浓郁的药香包围着,王恭妃的身体自从万历十四年隆冬的那场大雪以来,就一直不太好。连太医都诊断不出源由的怪病缠缠绵绵拖了十几年,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成了恭妃娘娘心头的隐痛,每每想起,就隐隐作痛。
前几天临月突然提到十三年前的那桩旧事,让她心凉肉跳。
她没有想到这个假公主居然是郑贵妃的人,更没想到她不仅知道当年永福宫中偷天换日的秘密,甚至还说她柳家上下一夕之间惨遭灭口,是洛儿在幕后指使。
她不信,那时的洛儿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哪里知道宫廷险恶,哪里懂得耍弄阴谋。所以她问了,以置疑的口吻,却得到让她心寒的答案。
洛儿不仅没有否认当年犯下的滔天大罪,居然还跟她说,她那可怜的女儿临月,不,是柳雁非,至今尚在人间。
多不可思议的事,她一直以为这一生都会活在失去女儿的痛苦和自责中,谁知老天还给了她赎罪的机会。
可是,没等到她说出想接雁非回宫的念头,洛儿就告诉她,她已经南下去刺杀察赫哲了。
他怎么能让自己的亲妹妹去做这种事——察赫哲难道注定要和大明的公主牵扯不清吗?先是临月和亲和大婚的事,后来又是雁非南下——他这个做哥哥的,永远都只是部署着一颗又一颗棋子,即使那是他的亲妹妹。
她犹记得洛儿说话时脸上阴冷残酷的表情,陌生得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陡然惊觉,她忽略了这个孩子太久,久到看不清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久到只能见到他满身的暴戾和诡谲之气。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杀掉柳大人全家,难道让雁非保留一个安全长大的巢穴不好吗?他明知道宫中的这个临月是柳大人的千金,居然还要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她也不明白他和临月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这个当娘的,竟然让一双儿女在她眼皮底下产生感情,即使不是亲兄妹,在外人眼中,也是之罪啊!
皇上已经对邓如维暴毙的事产生了怀疑,单是郑贵妃在枕边随便挑拨一句,都够掀了永福宫的底,更何况雁非尚在人间。她的女儿,那个曾偎依在她怀中撒娇的可爱的孩子,她多么想再看她一眼,多么想再听她用软软的声音叫她一声“母妃”啊!
当年是她太狠心,只因朱常洵降生时出现在永福宫上空的与红光极不协调的黑雾,只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让太医们束手无策的怪病,说得更彻底一点,是因为大师的那番话,让她心生恐惧,为了洛儿的皇位,为了自己的将来,她牺牲了未满五岁的女儿,换来今天的满心悔恨。
不管怎样,她再也不愿忍受骨肉分离的煎熬,等雁非从南方平安回来,她一定要接她入宫,好好尽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弥补她这些年所受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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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上从不走官道,每天都是白天落脚偏僻的客栈,晚上披星戴月地赶路。雁非越来越觉得他们的行踪神秘,好像要故意避开什么人似的。
皇兄的手下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从不多话,除非万不得已决不开口同她和卉儿说话,她也没有任何想开口说话的,一颗心仿佛死在扬州城。
车驶进京城,她和卉儿并没有立刻被接进宫,而是安置在靠近皇宫的胡同里,皇兄为她们布置了一间看起来舒适温馨的小宅院,有两个又聋又哑的老宫女负责杂务。
雁非好像与世隔绝了般,每天只是呆在房间里发呆,翻看那本名册上面的字迹,回忆扬州城里那段迷梦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