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儿问她,为什么皇兄还不派人将她们接进宫去?
她无言以对。
早在踏上返京之路时,她就发现事情已失去了控制,根本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而她所做的一切,现在看来更显得愚蠢之极。
可她不怕,早在她将短刀刺进杨晔的身体时,她就不再惧怕任何的痛楚和伤害。她活着,只希望能再看母妃一眼,只想让跟随着她的卉儿不受伤害,这就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的,其它的一切,对于心死的人来说,统统都只是幻影。
而这天,朱常洛的心月复终于踏进她小小的居所,用一辆遮掩得密不透风的马车将她和卉儿接进宫去。
长庆宫依旧歌舞升平,穿过大殿前的回廊,觥筹交错的声音清晰地传进雁非的耳朵,是朱常洛在宴请朝中主战派大臣。
她没有机会细看五岁前曾嬉闹玩耍的地方,两名死士领她们进了一间小小的密室,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密室的光线很昏暗,墙上燃着的火把因为头顶惟一的天窗中灌进来的风而不停地跳动着,让整个气氛显得诡异恐怖。
卉儿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劫难,不再像从前那样慌乱害怕。也许是一种预感,她紧紧靠着雁非的耳边低声说道:“姐姐,殿下要在这样的地方见你,恐怕姐姐还是要留个心眼……”
雁非冷冷地笑,牵起卉儿的手说:“这世上,还有哪样是我柳雁非怕的?卉儿,答应姐姐,这件事之后,你马上离开京城,有多远就走多远,再也不要卷入宫廷是非中,关于姐姐的身世,你发誓要守口如瓶,永远不许再提起。”
“姐姐,”卉儿的眼眶倏地红了,重重地摇头,“不,卉儿一辈子跟在姐姐身边,就是死也不会丢下姐姐独自离开,姐姐就不要再说了。”
“好妹妹,”雁非将她的头轻轻揽进怀中,幽幽叹息,“不要说傻话,这皇宫中,看来平静祥和,实则到处暗藏杀机,姐姐这一生是没办法摆月兑了,又怎么忍心把你也卷进来呢?姐姐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找一个爱你的男人,幸福安宁地过完一辈子,就算是帮姐姐实现一个永远没办法实现的梦吧!”
“姐姐……”
密室的门在此时打开,朱常洛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门又合上了,雁非这才注意到,被捆绑着的临月由一个黑衣死士押着,嘴上还堵了毛巾,另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则五花大绑被两个死士用刀架着脖子。
“柳雁非,说得好!”朱常洛缓缓开口,带着足以将人冻僵的冷酷,再也没有假惺惺叫她皇妹的温情,“这皇宫里,哪一样东西是不沾血的?为了权势地位,平静安宁早就是个神话了!为了自己的利益,所有的阻碍,惟一的办法就是被摧毁!”
不容任何人说话,他大喝一声:“裘二,解决掉刀疤六!”
挟持着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的死士,手中的刀轻轻一抹,那汉子就仿佛被抽了筋似的猛一伸腿,脑袋斜斜地歪向一边去了。
临月挣扎了一阵又慢慢地安静下来,看向朱常洛的眼里满是悲愤与绝望。
雁非看着裘二,是那个在京城路上开茶馆的大麻子谢老板。
她瞬间了悟,“皇兄,这一切都是你计划的对不对?根本不是杨晔杀了如维,从来也不是郑国泰灭掉了柳家,所有的谎言其实只是为了借我的手杀掉杨晔,再封住所有人的口?原来多科奇死在你的手里,而我一直那么信任的邓如维,竟然也只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和贪图富贵出卖感情的走狗!皇兄,为什么,为什么我记忆中那个温柔儒雅的男孩,今天会变成这样?”
“我只能说,雁非,你是我见过的最冷静最明慧的女子。如果你有怨有恨,就怨恨这个由不得我们做主的朝庭!”朱常洛有一丝动容,垂下眼帘叹息,再抬头时,又是阴狠的表情。这就是她的亲哥哥,是她将比整个生命更宝贵的爱情当祭品供奉的哥哥!雁非不禁轻笑,他忘记了幼时曾把她当成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来宠爱,也忘记了世间最单纯最直接的信任,在他眼中,除了金銮殿上那把明黄宝座,就再也容不下其它。
她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总是要到结局时,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丢弃了什么。心早已是痛碎了的,现在,也只不过是碾磨成灰,再也不用费力拼凑罢了。
“哥哥……”雁非开口,是波澜不兴的平静,用了兄妹间最寻常也最亲密的称呼,“从被送出宫的那一天起,雁非就注定是你继承皇位的棋子。雁非从没想过会成为你实现大业的阻碍,可哥哥好像并不这样认为。”
“雁非,你是皇家的人,有着皇家的高贵血统和聪慧的头脑,可惜错生为女儿身,注定要成为男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那么,雁非只有最后的两个要求,请让我见一见母妃,也求哥哥放了卉儿……”
“不,我不要离开你,就算死,卉儿也要同姐姐死在一起……”卉儿失声痛哭。
“卉儿,听姐姐的话!”
“哈哈哈……”朱常洛大笑,阴森的笑声在密室里回荡,显得格外恐怖。
“雁非,我大明皇室有你这样仁慈的公主,倒真是不可思议的事。不过,你也太过天真了,放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我都是自掘坟墓。”
“哥哥,难道你以为杀了我们,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吗?你派遣到南方的那些人,他们会不知道?临月公主现在是万金之躯,你根本不敢动她,难道你以为封住她的嘴就能让她听你的话了?”
朱常洛轻蔑地撇撇嘴,“为了我的大业,牺牲掉几个无足轻重的角色算得了什么?除了现在跟我进来的‘六鹰’,我谁都不信任!那些南下的小角色,早在回宫时就被我解决掉了,而临月……”
他的眼睛里浮现出难得的温情,语气也缓和起来,“她爱我,我不会伤害她的,她会一直跟在我身边,让我疼她怜她,只是永远不再开口说话。”
“朱常洛你……”
他站起身,缓缓地向她走过来,“雁非,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的任何要求,这个丫鬟必须要死,而母妃,我也决不会让她见到你!”
在雁非还未回神之际,他手上森冷的剑已经刺穿了卉儿的身体,动作快到让她甚至来不及叫喊。
一瞬间,雁非好像看到自己正站在悬崖的边缘,猛烈的罡风吹动着她的头发,她像是一片凋零的枯叶一样,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卉儿的血是滚烫的,娇小的身子缓缓地向后倒去,像一只安静的小动物蜷缩在她的脚边。她陪她走过秋水楼最寂寞的日子,陪她走过九江路上的迷惑,陪她历经了感情的劫难,最后陪她走上永远的解月兑。这就是她的哥哥,是她以为用爱情可以换来的亲情。
还有什么是真的?她可以背叛爱情。而哥哥,可以面不改色,亲手扼杀掉她一直渴望的亲情,抽干她心脏中的最后一滴血!
剑尖滴着卉儿的血,朱常洛扭曲的脸在她面前放大,她瞪大眼睛看他,没有了感觉,也许死了,就能了结这一切了吧!
朱常洛有瞬间的失神。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充满了清澈纯真,就像他记忆最深处的妹妹,在他的长庆宫中,追在他身后叫着“哥哥”。可是一切都已经回不了头了,早在母妃将她送出宫外的时候,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