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叶国维依旧盯着天花板。他不记得了,好像一觉醒来,天地全变了,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模样。
“好了,过去的代志就算了,你也别搁想,好好休困,别搁让你妈妈为你担心了。”叶国维的父亲说。
接着是一段相当长的沉默,然后--
“爸,对不起。”叶国维突然以细微嘶哑的声音说道。
案亲没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手臂,他闭起眼,小小的病房再度陷入一片沉静。
在医院里多待一天后,叶国维出院了,回到他在长宁街的家修养。这段期间,除了医院的同事外,连黄耀平也来探望过他。
那天黄耀平一看到他,嘴上虽然像是在开玩笑,神情却显得很担忧。
“叶国维,你有没有照过镜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跟鬼没有两样,这样谁还敢找你看病啊!”
大病饼后,叶国维元气全无,连笑都很勉强。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我找不到你,打你的手机也不通,最后打到你们家,伯父告诉我的。你怎么还这么虚?”
“还好。”叶国维露出浅浅地笑容。
“还好才怪,你知不知道你爸妈很担心?”黄耀平收敛起打趣的笑脸,一本正经地说。
“我知道。”叶国维低下头。
“没什么过不了的事,你又不是一个人,再难过都会有人陪你一起扛。”
叶国维嘴角牵动了一下,但没接话,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很多事在他脑海里模模糊糊的,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喂,你知道吗?”黄耀平话锋一转,试着缓和太过灰色的气氛。“前几个礼拜我去蓝桥街附近谈事情,你还记不记得吕山咖啡馆?我那天想说去那坐坐,谁知道一到那,才发现咖啡馆倒了,现在是一间很时髦的发廊。”
“真的?我好久没去了。”叶国维说着,往事也一一浮上心头。“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到那里逛。”曾经,他们每个周末总会到蓝桥街消磨时光,照黄耀平的说法,那里常有时髦又标致的美女出没,他总说那里是消磨午后时光的最好去处。
“我也记得,你还在那还把到A女中的校花,叫……杨启妮是不是?前几年我听说她到国外念MBA,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是吗?”听黄耀平这么一说,倒也勾起他一些早已忘了的记忆,杨启妮--他依稀记得这个名字,但却无法将名字和人的轮廓连起来。
“叶国维,有些事--”黄耀平嗫嚅道:“我是说,你……”他忖度着该如何启齿。
“别说我了,”叶国维截断他的话,“说说你吧,怎么样?你和你太太还好吗?”
黄耀平轻叹一口气说:“我们很好,绍慈怀孕了。”
“真的,男孩还是女孩?”
“还退不知道。”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还早呢,现在才两个月,明年初吧。”
“恭喜你,宝宝出生,我一定会包一份大红包给他。”叶国维笑笑地说。
话说多了,他感到有些累,身子往后靠向沙发椅背。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窗外的蓝天、流动的白云,这样美的景致,哪里都有,只是有人离开了,到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一个礼拜后,叶国维重新回到医院上班,他父母不提,他索性也不说,把将近一个月里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抛诸脑后,彷佛从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把头埋进沙里的鸵鸟,最大的悲哀,不是看不清楚事实,而是改变不了事实。
一个月后的某天晚上,正当叶国维下班要离开医院时,有人敲了他的门,走进来的是一位扎着马尾的男人,他觉得有点面熟,但想下起来是谁。
先开口的是那个陌生男子。
“你好,叶先生,我们见过面的,我是蓝彦的经纪人,David。”
叶国维朝他点点头,心里某个部分也跟着翻腾起来,他试图阻止它们向他袭来,但却是徒劳无功,因为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紧接着说话了,“其实我应该早点来看你,但有很多事必须处理,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过来--”经纪人顿了一下,口气黯然地接着说:“蓝彦下葬了。”
一听到这句话,原本战战兢兢定在一片薄冰上的他,猛然砰的一声,跌进冰河最深处,他身子一颤,似已站不住脚,他伸手撑了一下桌缘,然后这一个月里发生的所有事,突然像倒带的录影机开始在他脑中播放。
他回到医院上班,他在家静养,他住院,他沉睡,再之前呢?
是了,他记起来了,在他沉睡前的最后一通电话--
蓝彦没救回来,没救回来,没救回来……
原来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在做的事,不过是绕着这个悲哀的事实打转。
“叶先生,这一个月来,我一直试着联络你,因为你是蓝彦唯一的亲人,这件事本该由你来做主,但我联络不上你,所以我自作主张,让她留在那,希望你能了解。事实上,她在欧洲有许多车迷,她一点都不会寂寞的。”经纪人说。
叶国维茫然的看着他。
“这是墓园的地址。”经纪人递了一张纸给他,纸上有一连串用义大利文写成的地名。叶国维握着那张纸,手抖得很厉害,脑中一片空白,再也忍不住晕眩,跌坐在桌上。
接着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像种默哀似的,蓝彦的经纪人试着开口,想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哀伤气氛。
“蓝彦真的很了不起,她是第一个在F3000赛的女车手,以前根本没有女车手做到过,但蓝彦硬是做到了……而且还做得很好。你知道吗?今年只是她跑F3000第一年,但她交出的成绩,已经足以在赛车界引起震撼了,欧洲的一些报纸,还特别替她做了专题。”经纪人语气中带着一点骄傲。
但听在叶国维的耳里,却只感到极度的讽刺和痛苦,他不在乎蓝彦拿了多少个冠军、创造了多少的话题和历史,他只在乎她有没有好好的活着。
“没人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赛季走到这,蓝彦拿了4个分站冠军,是所有选手中成绩最好的,开赛前两天,她还跟我说觉得状况很好,我们大家也都有信心,她会在这个分站拿到好成绩……”蓝彦的经纪人一阵哽咽,“根本没有人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结束的,事情不应该是这样……”说到最后,声音中已带着浓浓的哭意。
叶国维静静的听着。
“蓝彦这一季的成绩真的很突出,大家都预估继续以这样的成绩跑下去,在明年合约结束前,她应该会顺利拿到FIA的S?她应该会顺利拿到F1A的SuperLicense,欧洲的媒体也都预测以她这样的成绩,在拿到SuperLicense后,一定会有F1的车队和她接洽,能在F1出赛一直是蓝彦的目标,她也几乎做到了,如果不是……”经纪人再也说不下去,用手抹了一下眼睛,擦去泪水。
叶国维没说一句话,木然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却教人看了更悲伤。
“叶先生--”蓝彦的经纪人出口唤他。
许久,他彷佛是走出迷雾的旅人,在理智的边缘,他的目光掠过蓝彦的经纪人,落在远方,下定决心,他要知道蓝彦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想知道全部的经过。”叶国维的声音有些抖。
经纪人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然后吸了吸鼻子说:“开赛一个小时后,她的车子在过高速弯时,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摇晃得很激烈,接着就滑过砂石地,撞上路旁的护栏,事情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车子的速度又那么快,撞击后整个鼻翼和右半部的车体全毁……然后……然后,”经纪人又是一阵哽咽,“车子右前方的悬吊机柱从车上分解,碎片刺进她的头盔……送到医院已经来不及了……”说着说着已然泣不成声。